吴愚点头，他放下手里的书，还从抽屉拿出副没拆封的白手套戴上，先调整那盏臂杆台灯的角度位置，再是抬头看他们，整个过程不急不缓。
陈诚往前走了一步，把东西连同木盒一起放在那张四方桌。
吴愚双手捧着那只青瓷花碗，稳稳取出放在台灯的光下。拧亮光源，他拿过边上的手持放大镜，几乎是贴着瓷碗的釉面缓慢移动，灯光穿过放大镜，在碗壁上晕开一圈刺眼的亮环。隔着手套，他手势极其轻柔地，几乎是擦着碗底和内部碰过，感受上面每一道纹路的走势和起伏。接着，他又把碗翻转过来，碗底的落款和先前碰过的痕迹在放大镜下被清楚照见，吴愚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那上面的花纹仔细看了又看，既不说好，也不说坏，甚至从他们进屋到现在，他都没问过一句这东西的来历和年份。
陈明站在一边，眼里是说不出的焦躁和紧张，鼻尖沁出薄汗，心脏也跟着急促跳动。说不清是这房间里的温度太高，还是他心里过分着急，陈明只觉得手里黏黏糊糊，抹在衣服上又擦不干。看到吴愚的动作，他有好几次想开口，可刚要说话，瞥眼看见吴愚又换了一个姿势，陈明慌乱低头，他把自己的渴切压下，害怕自己一说话就会打扰对方的思路。
相比之下，陈诚就要稳定很多，眼里没有急躁，也没有和陈明那手足无措的慌乱，他只是在旁边站住，可鼻尖沉重的呼吸却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楚，他眼神死死盯住在灯下的那只碗。
这漫长的沉默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吴愚抬头，把碗轻轻放在桌上。他先扫了眼王经理，又看向面前的两个兄弟，语气平静，“这只青瓷花碗，从釉水，器型上看确实是老年头的样子，但，如果是凭肉眼和手感判断，难免会出现大的差距”
他轻轻转动那件瓷碗，指向碗底那一出并不起眼的地方说：“这里的修改方式太过规整，釉面上的开片，有些气泡的分布也显得过于均匀”
“那您的意思？”陈明心里着急
吴愚继续用他那平稳的腔调解释，“现在说的只是我肉眼观察，具体的我需要把它送到后面的实验室，用专门的仪器检测，只有数据出来了，我才能给出准确的鉴定结论，二位可以先到外面的休息区稍微坐会，喝杯茶，大概半小时就会有初步的检查结果了”
“要半个小时？”陈诚快速问，语气中带着是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紧张。他倒不是在怀疑什么，毕竟就在这，只隔了几道门的距离，可碗不在身边，他总觉着少了点什么，格外的不踏实。
“是的，这也是鉴定的基础流程”王经理保持微笑，他肯定的和两人说。
陈诚朝吴愚刚走进的实验室那看了眼问：“那里面鉴定，我们不能跟进去看吗？”
“实在抱歉先生，实验室里都是高精度的进口仪器，对环境的整洁度，温湿度以及操作规范都有严格标准，为了保证检测过程不受到任何干扰，出来的数据能够绝对准确，公司规定，除了专门的检测老师，其他人都不能进去，请您理解，结果很快就会出来，您二位可以现在外面的休息室里等一下”王经理抬手。
两人只好再回到休息区，在那张沙发上坐下。休息区的沙发是现在很流行的懒人款，软乎乎的，整个的高度位置也被压得很低，当中起起伏伏的弧线，原本是为了让人坐着舒服，可陈诚和陈明坐在那，只觉得浑身难受，怎么都不自在。
眼睛也似乎没有控制，他目光一次又一次地看向那扇被关紧的门。时间好像被凝固了，每一分钟都过得异常缓慢又无比煎熬。陈明坐不住，他隔会就要站起来，不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就是走到门那，来来回回。
陈诚捏着那已经喝完的一次性纸杯，纸杯的中间被他拿指甲抠出一个洞，他看着已经走到门那的陈明，清了清嗓子说：“你别动了，这样走来走去的心里更乱”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自己的视线也没真离开过那扇门。
“不这样我心里更难受”陈明讲，他走过来低声问陈诚，“你说这件不会又是假的吧，刚才那鉴定老师的说法，感觉东西有点不对”
“他们话不都是这么说”陈诚接句，“先说不好的，后面说好的，这样能压价格”
“是这样吗？”陈明心里怀疑。
两人就那么坐立不安的熬着，大厅墙上的挂钟走了快一个多小时，那扇门才从里面被打开。吴愚拿着他们的东西出来，脸上依旧是那副严肃模样。
两人几乎是同时听见开门的声音，又快步迎上去，陈明看着被他拿在手里的那件东西，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紧张，“怎，怎么样，我们这东西是不是真的?”
吴愚看到向自己走来的两人，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那副眼镜，视线在他们脸上缓缓扫过，点头说：“两位的东西不错，这碗我仔细看过来，确实是真的”
吴愚刚说着，正好这会王经理也从隔壁的办公区出来，他冲吴愚点了点头。
“从器型上看，你们的这件东西是很典型的清末中晚期的样式，釉面的颜色平整，画片的笔法和线条也都自然，是符合当时的工艺特征，胎质细腻，刚才我也用专门的仪器对胎釉的成分和老化程度做了检测，数据表明，这件瓷器的真假不存在疑问，就是清末中晚期民窑出来的真品”
“真……是真的，清代？”陈明的声音有点发抖，呼吸也跟着忽快忽慢。
陈诚用力掐下自己的手心，勉强压住心里的波涛，可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却早已不受控制地发起抖动，从头到脚的冰凉，脑袋也转不过思考，他想过去仔细看看那只碗，可脚粘着又动不了，他只能一个劲眨动快要干涩的眼睛，“那，那这个东西能值多少钱？”
吴愚看眼他们，给出自己的判断，“按照现在的市场行情，像这种保存完好，画工上等的清代中晚期瓷器，价格大概在10万左右，要是拿到正规的拍卖场上，遇到这类瓷器的收藏买家，价格会涨在12-15万不等”
“十万？！”两兄弟几乎是同时喊出来，声音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兴奋而扭曲变调，两人的眼睛都睁得老大，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双方眼中看到了那种被巨大惊喜砸中后，无法之心，又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和激动。
陈明站着，只觉得有一股热气忽地从胸口冲到头顶，脑袋嗡得一声，他激动的脚下发软，身体也不受控制的左右摇晃，他抓住旁边的陈明这才勉强站着。
“这是真的？值十万？”陈明既高兴又带点不确定，他声音还在发抖，说话也语无伦次，“我以为这几千块，十万，老大，十万啊”
他声音越来越大，害怕是自己听错，他还不断的给陈诚重复念叨。
陈诚咧开嘴，眼角的皱纹全挤到一起，他双手下意识地在身前来回摩擦，目光紧紧盯住吴愚拿在手上的那个木盒，像是要给它看出花来
助理来送那份刚打印好的初步报告，王经理先接过，核对上面鉴定人的姓名和资料，他把报告递到陈诚面前，“陈先生，这份是初步的鉴定结果，详细的估值报告和具体分析，麻烦您等三个工作日来取”
陈诚双手接过那份报告，陈明也迫不及待地凑过来，他们对着鉴定上的内容，逐字逐句来回看了好多遍，尤其是在结果那栏，反复的校对确认，那上面盖上的‘真品’两字，他们是怎么都看不够。
剧烈，那如潮水般汹涌的情绪在胸腔里疯狂撞击，那种沸腾有旺盛的欢喜感觉，好像有一面无形的屏障，让他们几乎忘了这周围的一切。
“对了陈先生”王经理忽然想到，他看着那已经处在忘我境界中的两人，“您的这件东西，还需要暂时留在我们机构”
“为什么？”原本还沉浸在巨大欢喜里的陈诚被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弄得一愣，脸上的笑意也瞬间僵住。
“您别误会，是这样的”王经理脸上的笑容没变，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自然，他对两人解释，“因为具体的估值报告是需要结合您这件东西的具体特征和信息去写的，就像我们老师初步检查会看的底款，釉面结构，年份数据等等，那这些都需要用专业的相机拍摄采样，刚才我们只是做了个简单的分析评估，还没有做接下来更精细的拆分内容，您可以放心，东西放在我们这，我们是有专门的保险柜，还有专人看管，绝对的安全，一会您走的时候，我会给您一份暂时的存放证明，保存期间如果出现磕碰的问题，我们公司也会全权负责”
陈明一听反而是松了口气，他拿胳膊去撞了撞陈诚，语气轻松的劝他，“咱上次不也把那东西给出去一礼拜，结果啥都没，现在这是正规机构，比妈上回找那个不知道靠谱多少，况且单子都给我们了，哎对了，你不会现在哄我们说东西是真的，等过两天我们来拿，你又说东西是假的，那咋整？”
王经理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牵动，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初步的鉴定结果就已经代表了最后的结果，我们只会再对一些情况进行补充说明，真假上面不会出现任何问题，这个您可以放心”
“那就没事了”陈明点头，他脸上又堆起那热络带着点讨好的笑，“经理，就按照你刚才说的来吧”
“您到这边，咱们办下交接流程和具体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