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回车里，狭小的空间依旧被那巨大的兴奋填满。陈明牢牢攥住方向盘，手关节泛白，背上的青筋也因为太用力而突出，他声音中带着那压抑不住的激动，“老大，十万，十万啊，这下我们是真的发了”
陈诚靠在座椅上长舒口气，前两天堵在心里的那点激动和烦躁，这会也终于消失。鉴定纸上被留下一圈快干的汗印，陈诚来回搓脸，随着几下深呼吸，他的心跳也重新平稳，理智逐渐回笼，他睁开眼，正好看到后视镜下陈明那挂着出入平安的牌子。
“没想到啊，妈藏得这件东西是真的”陈诚的语气中带着感慨，可他又想到什么，转了转眼睛，他话锋一转，“说到底，这东西还是妈的”
陈明高兴的表情稍微收敛，他松开方向盘，身体也顺势往后面靠，“都是爸那个补充遗嘱搞的，哎老大，你说那遗嘱会不会是妈找人假造？”
“造假违法”陈诚瞥了眼，语气严肃，“而且谁会为了妈去担这样的责任”
上一秒还在激动的陈明此刻却变得沉默，他坐在位置，目光茫然地看着面前，肩膀耷拉，似乎一下子就泄气，“那怎么办，要是妈不同意，咱两就一点办法都没？”
“卖是要卖的，但不是现在”陈诚平静的说。
陈明急切转头，拧眉看向他，“什么时候？”
“妈没了，那东西自然就是咱们得了”陈诚轻飘飘的说来这句，好像记重锤突然又直接抵砸在陈明心上。
陈明愣住，他被这句话打得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妈，妈还有好多年呢”
“东西也会有好多年”陈诚意味深长。
陈明没想明白，他抓了把头发，“老大你啥意思”
“东西它是会涨价的”陈诚说，“今年能卖十万，那明年，后年，这就跟会生蛋的母鸡是一个道理，你现在把鸡杀了，咱最多是尝个味道，可要我们能一直养着那只鸡”
陈明恍然，“我懂了”
“十万听着多，可两家一分，一家才五万能够干嘛”陈诚翘起二郎腿，手搭在车窗框沿，“留着就不一样，古董这玩意你等的时间越久，它的价码就越高，现在是十万，明年就是十二万，后年十五万，等几年再卖，不比现在钱多”
陈诚斜睨了陈明，嘴角带笑，他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叼在嘴上点着，吐出的烟圈很快就在车里散开，粗糙的手指来回摩挲着刚用过的那只打火机，转头看向窗外，虽然这么说，但陈诚心里却还有其他打算。虽然这东西对陈阿婆重要，可现实的诱惑就摆在那，他也不得不为自己考虑。
陈明听得在理，他眼珠转了好几圈，立马接起话茬，“老大你说得对，古董又不会自己长腿跑，攥在手里只会越来越值钱，现在卖确实不是时候，再等几年，到时候价位上去，咱们再卖也不迟”
尽管嘴上说着漂亮话，可陈明眼里的算计也是不想藏住，他直白看着陈诚，别以为自己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从小到大，他被陈诚坑过的次数还少么。
陈诚想好办法，他坐正身体和陈明说，“这只碗说到底是爸留给妈的，还有那么份遗嘱，甭管它是真是假，我们就当它是真的，有它在我们想要卖掉就不会容易，我想着是，到时候等碗拿回来，我们让妈保管，这样最值当，省得放在谁家，另一家心里都不舒服”
“老大还是你聪明”陈明轻笑，语气半真半假，“想办法这种事情我确实不如你，但你刚说让妈来保管，这主意我认，放在你家我不踏实，放在我家你心头也不舒服，但就咱两这么说说没啥用啊，万一回头你跟妈说两句，她把东西给你，我找谁说理，这样，我们一回回去写个保证书，把刚才说的都写下来，再按上手印，保证书呢也交给妈，只要妈在，那这只碗咱们谁都不能动歪心思，要是谁打主意，或者说谁想骗妈把东西卖掉，那这钱就一分都别想拿到”
“行，就这么办，白纸黑字，谁都别想赖账”陈诚点头，兄弟两对视一眼，往前说不了两三句就得吵起来的人，这会却心平气和的达成一致。只是两人眼里那点明晃晃的算计，相互防备，相互计较，也都没有忽略。
两人默契地笑笑，陈明绑好安全带，发动汽车。
为了共同的利益，也为了能更好的去牵制对方，他们达成了这个看似脆弱，可足够坚固的同盟。
大概是心情好的缘故，在回去的车上，两人还破天荒地聊起家常。晌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晒在身上暖烘烘的。陈诚拧高收音机的音量，那首熟悉的老歌流出，歌声到了**，恍惚间，两人又好像回到许多年前，那两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陈阿婆搬把竹椅坐在门口，手里捏着只还没缝完的布鞋底。眼神有点放空，从早上到现在她好像都没怎么挪过位置。看到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个儿子，她抬起眼，浑浊的眼里藏着是最无声的询问。
陈明走过去，脸上高兴的笑容是怎么都藏不住，他语气也比平常听得亲昵不少，“妈，结果出来了，那碗是真的，清代老物件呢，专家说了值十万”
“十万”陈阿婆喃喃，看见他们空落落的手，心里咯噔一下，声音也跟着发紧，“那东西，你们给卖了？”
“没，我们没卖”陈诚接过话，他安抚似地朝陈阿婆摆手，“东西鉴定，人家说要留下做个更详细的报告，让我们过两天再取”
陈明也跟着点头，“是啊妈，那么宝贝的东西，没个正规报告哪里说清，人家正规流程都这么来”
陈阿婆听到，攥紧布鞋底的手也慢慢松开了些，眼里存在疑惑，她看向身边的两个儿子，见过这个，又望着另一个，她轻轻叹气，“没卖就好”
陈诚也走过来，声音听着是比往前温和许多，“妈，那十万块钱的东西，到时候拿回来您得放好，千万别跟那些婶子阿叔们说，免得被他们惦记”
“我收着？”陈阿婆还以为自己听错，她看看陈诚，又看到旁边难得没怎么唱反调的陈明，声音带着迟疑和不易被察觉的颤抖，先前两人为这吵架吵得这么厉害，现在既然知道东西是真的，怎么反而不吵了。
陈阿婆糊涂的目光在两个儿子脸上看过，似乎想从他们现在这格外认真的表情里找出些不一样的。陈阿婆放下鞋底，她站起来，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又擦，“你们先前为这个碗吵那么厉害，现在晓得真了，怎么又不要？”
“不是不要”陈诚连忙解释，他语气也尽可能去放缓，“我们俩现在不着急要，我跟老二商量了，这东西既然是爸留给您的，那它就是您的，之后怎么来，您想怎么处理，那都是您说了算，我们，我们以后也会多回来看看您”
陈明似乎也被这难得的温和气氛感染，或者说，他是被那十万块钱的价值实实在在地推着往前走。他蹲下身，认真的看到坐在竹椅上的陈阿婆，语气里是少见的真诚，“妈，您看您一个人住在老屋，我和老大心里总不踏实，要不您还是跟我们搬到城里，住一起总归热闹，也好有人照顾”
陈阿婆闻言愣了一下，模糊的眼睛透过老花眼镜，她错愕地看到面前这个忽然就变孝顺的儿子，她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摇头，“不了，妈年纪大就不过去给你们添麻烦，这老房子好，离你们爸近，也清净，等你们有空的时候能回来看看妈，我心里就高兴”
陈明长了张嘴，他还想再劝，只是陈诚拍下他胳膊，摇头示意他不用说了。
临走前，两兄弟又围着陈阿婆说了好多话。
“妈，碗的事情你千万别告诉阿叔，别别跟任何邻居提起，免得招人惦记”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反复叮嘱。
“您自己在家多注，晚上记得把门锁好”
“要是身体有啥不舒服，别硬抗，赶紧给我们打电话，打哪个都行”
陈阿婆一边听着，一边又不住点头。阳光移开院子，天也瞬间变阴。等他们嘱咐够离开老屋。陈阿婆才慢慢走到老屋门口，手搭在门框，她看到车消失在村口的那条路上。
她又在门口站了好长一会，风吹起她的头发，良久，她才缓缓转过身，重新坐在那张竹椅，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有点难受，也有点子高兴，她坐在里头，眼神茫然地望着老屋。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她忽然想到什么，站起来，从屋里拿着早上刚买的苹果，仔细锁好老屋的门，一步一步，慢慢地朝村后那条小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