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你刚才说,你是夜花园的?”杨晔问。

“是,小的是那夜花园的”他忙不迭点头。

杨晔先前有听谁提到过,那是这小有名气的一个乐场,就在城西的巷子里,只是门面隐蔽,得拐三道弯才能瞧见那扇漆着暗红色的大门,门前虽不似其他欢乐场那样的奢侈,只是挂着两盏素纱宫灯,可但凡进去过的都知道,里头别有洞天。每间厢房都是不一样的热闹,房里备置着上好的文房四宝,挂牌子的姑娘们个个都会弹曲唱戏,还精通书画,最出名的几位,不仅模样可人,她甚至能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在棋盘上偷让你几子。

城里叫得上号,有点名堂的贵人们都喜欢去那,好像她面前这位也去过一两次。薛上阳说他只是过去谈生意,杨晔信了。

杨晔把女娃交给亲兵照顾,她走过来,瞧着身边人的侧脸,又直直的看到那个男人,意味深长的说来句,“夜花园,那确实是个好地方”

感受到她话里的意思,薛上阳微微倾身,小声的再和她说:“我当真去谈生意的”

杨晔睨了他眼,“我又没说别的,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怕你心里介意”薛上阳回答。

“若我介意了,我便不会再问出来”杨晔说,她又接着问那男人,“你说她偷了你的玉佩,那你可有证据?”

男人立马接话,“我亲眼看到的”

“就算她当真偷了你的东西,那也该送到警察局,而不是让你这样在街上随便打人”杨晔落眼冷冷看着他说,“你既然说是她偷的,那玉佩呢,现在在哪,你可有拿回来?”

男人回答不了,只好改口,“我,东西被她藏起来了”

“刚才还说亲眼看见她偷的,现在又说被藏起来,我看这满嘴胡话的人是你才对”杨晔往前逼了一步。

她问:“你的玉佩长什么样?”

“是个圆状的暖容玉佩,当中有环,底下还缀了一挂金边绳”他形容的倒是仔细。

视线一瞥,杨晔却在这人的腰面看到了那枚玉佩,她冷哼,眼底寒光乍现,语气中是明晃晃的不屑和嘲讽,“你说的,可不就是你现在腰上带的那个?”

他低头,看着自己腰上的玉佩,表情是肉眼可见的紧张和慌乱,“不,不是,这是另一位姑娘送我的”

分明想要栽赃,却还说的这样冠冕堂皇。

杨晔嫌恶的剜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也变得尤其尖利,“你算个什么货色,那里面的人就算再低贱,还能看得上你了”

那个时代把人分作了三六九等,上等人什么样子或许是说不明白,可最下等,最让人瞧不起的,就是像他这样的兔哥。

男人沉默着,他死死攥住拳头,咬紧后槽牙,始终没敢再说出来一个字。

薛上阳却在此时开口,“玉佩都长一个模样,拿错了也在所难免,既然寻不到东西,那你又何必揪着个女娃不放”

男人听见薛上阳的话,他点头应是,随后又小心的问:“师长,这娃子?”

“这人我要了”杨晔先一步说。

他瞧眼站在自己正前面的杨晔,又看向旁边的薛上阳,说话犹豫,“这恐怕不好吧”

“她是你们那的姑娘”杨晔问。

女娃的打扮简单,这身粗布麻衣,手上还生出许多的冻疮,怎么看也不像是调琴拨曲的姑娘模样。

“那倒不是,她就是一个打扫丫头”

“那我要了又有什么不对,夜花园的管事问起来,就让他来我府上拿这女娃的赎身钱”

“夫人教训的是”男人赔着笑脸,尴尬地牵起嘴角。

薛上阳就在旁边,他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和杨晔犟嘴。

杨晔拧起眉头,她心疼的看着已经在亲兵怀里昏迷的女娃,“真是造孽,你看看他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

薛上阳平静的看着女娃,面无表情,“她运气不好”

“这和运气有什么关联,分明是那人栽赃,她受无妄之灾罢了”

“灾不碰别人身上,偏落在她的头上,这不就是运气”薛上阳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他揽在杨晔腰上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目光警惕的看向周围。

感受到腰上的力气,杨晔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到还有件公务要办,我们先回去吧”

“一天到晚就想着你那公务”杨晔说了句,看到亲兵已经把昏迷的女娃给抱起来,凑过来看的百姓热热闹闹,说什么样话的人都有,各种不一样的声音钻进她耳朵,有人惋惜,有人猜测。

杨晔心里起来好一阵刺痛,她叹口气,“算了回去吧,这孩子也需要找医生来给看看”

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薛上阳揽住杨晔肩膀,把人带到自己身前,就在两人转身的那刻,薛上阳却敏锐地察觉到人群中有个人的眼神不对,他稍微偏头,拿余光看过去,这人的视线在杨晔身上来回打量。

借着刚过去黄包车夫的遮挡,薛上阳微微颔首,打手招呼来位亲兵,“去看看是谁的人,别被他们发现”

“是”亲兵应着,侧身消失在过来的人群当中。

嫡系的那些人,当真是一刻都不能消停。

薛上阳暗自思忖,一股子厌烦和警惕的情绪从心底蔓延。他用力抓住杨晔的肩头,把人紧紧护在自己身边。

杨晔微微一怔,迈出的脚步短暂乱了两下。她侧头看着薛上阳,平日里的他总是冷静,鲜少会出现像这般焦急的表现,但很快,她便从薛上阳绷紧的身体和他充满防备警觉的眼神中窥探出一二。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她收回自己的视线,也不再多言,只乖乖跟上薛上阳的脚步,小心翼翼地在喧闹的人群中穿走。

胡同里的人逐渐少了,家门越来越近,可就算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薛上阳身体的戒备却是一刻不敢放松。

两人走到家门,薛上阳停下来,他再次环顾周围,确定没任何异常,也没有被人跟踪后,他才轻轻的松了口气。他转过头,眼里的警惕逐渐被温柔替代,往下牵住杨晔的手说:“我们到家了”

杨晔点了点头,手心传来黏腻的触感,肩膀还留下湿热的温度。她看着薛上阳,心里的担忧不免增多几分。

薛上阳所要面对的,或许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激烈。

在杨晔的注视里,薛上阳伸出手,轻柔地将她的头发拢在耳后,“勃朗宁用得不错”

“我在靶场学了半个月”杨晔说。

“这么厉害”薛上阳夸赞,他的眼神很深,温柔的看着杨晔,近乎怜惜。可是在他的眼下却是暗潮汹涌,仿佛随时都会掀起股澎湃的浪潮。

杨晔认真的看到他:“我答应过你,这世道我们要一起活下去”

‘你是留不住薛上阳的’

‘你们原本就不是同路人’

“上阳”杨晔轻喊了他一声。

“怎么了?”薛上阳刚要推门,他回过头。

杨晔痴痴的看着面前人,“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都行”薛上阳说。

*

王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间陌生的屋子里,百叶窗半掩,夕阳未落,暖橘黄色的光照在窗边,映在那些深色的酸枝木家具上。半盏高的青花瓷瓶里有鲜花盛开,墙角那,泛着深沉光泽的乌木钢琴静静伫立。这间屋里的装饰也好看,比她先前看到,那夜花园里姑娘们住的房间都要好看。

房里有股很淡很香甜的味道,让原本混乱的头脑也瞬间清醒。王庆撑着手臂从床上起来,她看到旁边,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坐在张木头椅子上,刚把一个药箱打开。

她转头,看到王庆已经醒来,手上拿着几片纱布,高兴地跑到床边说,“你醒了”

“你是谁,这里是哪?”她望着屋子里的摆设,这些贵重的东西,不像是一般人家能配得上,也不是普通人家可以用得起。

那人说:“这里是薛府”

王庆奇怪的看着她,收回刚拿出被子的手,她在床上往后坐了坐,“薛府?”

“对”那人欢喜,站在床边却看到王庆的后退,那带着警惕和害怕的表现,她摆了摆手赶忙说,“你别害怕,是夫人把你从外面带回来的,你身上都是伤,医生不让乱动,快躺下”

“夫人,是谁?”她问。

杨晔抱着件问张妈要来的衣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动静。她推开门,王庆想从床上下来,而梅花挡在床前,不给她落脚地方。

她把衣服给身后的张妈,“你们在做什么?”

“夫人,她一直要起来,我拦不住”梅花拉着脸,小跑地来和她说。

杨晔轻拍梅花抱住自己的胳膊,她看向在床上的王庆,“你身上还有伤”

王庆摸到手下那像水一般柔软的料子,她颤抖嘴唇,小心嗫嚅,“这被子太好了,我不敢睡”

“一床被子而已”杨晔说。

“不是被子”王庆低头,手逐渐握紧,她跪在床上,恭恭敬敬地给杨晔磕了好几个头,那声音响得就连底头的木板都被她发出动静。

“你这是做什么?”梅花问。

王庆说:“多谢夫人救我”

杨晔去把人拉着,“你是叫王庆吧”

“是”她低头答应着,不敢看人。

梅花搬来凳子放在床边,杨晔坐下来,温柔的看着面前的女娃,“我之前在郑玥家见过你,你是她家帮忙洗衣服的丫头”

“是,夫人记得我”她惊喜又意外,眼睛紧紧的看着杨晔,她从没想过像自己这样的人,竟还能被别人记住。

“郑玥和我说起过你,你手脚麻利,做活也快,虽然不多话,但是有始有终,怎么你不在郑玥家继续做,却到那夜花园了”

王庆霎时就落泪。

“你别哭啊”梅花纳闷,夫人都没说什么,她怎么就突然哭了。梅花不懂,只是着急地拿手帕去擦干她脸上的眼泪。

“夜花园,是我阿爹把我卖过去的”王庆吸了吸鼻子,她慢慢说,“我家里共有兄妹六个,我排第三”

“我阿爹是靠拉黄包车和做苦力养活我们长大的,阿娘要带妹妹,身体不好,做不了太重的活。她就靠帮人洗衣服换钱,冬月的时候,阿娘被诬陷洗坏了一家小姐的衣服,被店老板骂了一顿,又把她赶出来,连那个月的工钱都没结给她”

“阿爹的布鞋破了,拉黄包车去接客的时候比平常慢了几分钟,坐车的老板没谈好生意,就拿阿爹出气。阿爹被他打了一顿,好几天都做不了活,码头老板也嫌弃阿爹不中用,家里的几个弟妹都要吃饭,阿爹没办法只好把我和妹妹卖掉,换了两块大洋”

杨晔心疼的摸着她头问:“你今年多大?”

“十岁”

“你比梅花还要大三岁,可我看你们的样子又是差不多”杨晔站起来,对王庆说,“先养伤吧,等伤好了你就和梅花一道留在我府里,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可是管你吃饭还是管得起的”

“谢谢夫人”

王庆激动地又想给她磕头,只是被杨晔拦住,“我这没有磕头的规矩,你先养伤吧,需要什么就和梅花说”

她微笑着,声音如同春日的微风,轻柔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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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替自己来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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