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了”肩上的书包随他手臂的动作而滑下掉地,周一横站在客厅里说。
高然从吃到一半的外卖里抬头,他表情奇怪的看到前面那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不知道在激动个什么劲的周一横,前两天他还跟个蔫巴菜,怎么自己加班,才过去几个晚上的功夫,他就这么亢奋了。
嚼着刚塞进嘴里的那口饭,一边脸颊鼓起,在艰难咽下去后高然才哽着嗓子眼问:“你吃错什么药了?”
周一横兴奋地在高然对面坐下,“我觉得我老板这个人,她特别好”
高然低头,夹筷子碗里的菜,敷衍问了句,“哪好了?”
“哪都好”周一横又往前凑了凑,“你看她长得这么漂亮,还懂那些考古的东西,见识多,有学问,而且我最近还发现,就我老板她这个人,她关心你,但不是那种会让你感觉有压力的关心,是那种,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但是跟她在一块吧,你会特别舒服”
周一横啧声,手在空中不停地比划,嘴角还不受控制的总要扬起,露出那害羞可是期待的笑。眼睛里闪烁着回忆美好事物时特有的光彩,他稍微歪头,似乎正努力地从脑海中搜刮出更加适合的形容词汇。
高然忽然瞥眼,只看见周一横脸上泛起的,那不自然的红晕。
“平易近人,不对,平淡温馨,也不对,该怎么说呢?”周一横琢磨半天也想不到一个适合的表达次,“就跟她在一块,说话聊天什么的,你会觉得没什么负担,就像小时候在奶奶家过暑假,整天也没什么要烦的,什么事情都不用去想,彻彻底底,无忧无虑的那种舒服”
高然不确定的伸手去试了试他脑袋上的温度,别是因为最近想太多,把脑袋给烧坏了,“也不热啊,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
他对高然的动作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撰想的那片画面,脸上欢喜的笑容更是怎么都挡不住,他突然问高然,“你说我俩会不会上辈子就见过面了?我总觉得和她在一块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觉像上辈子的缘分”
“你小说电视剧看多了吧,还什么上辈子的缘分”高然换了个坐姿,他就不懂了,最近几天是出什么事情,能让周一横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伸脚踢了踢周一横问,“她都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跟打了兴奋剂一样,给你涨工资?”
周一横摇头,“没啊,她把我的实习期延后了”
踢的动作变成了更大力地踹,高然在茶几对面说,“你脑袋撞门上了啊,把你实习期往后面挪了,你还这么高兴”
“她是想锻炼我”周一横回答得干脆。
“你*****(差不多就这个意思,一堆亲切问候的话)上几天班还给脑子上坏了,对了,你今天不是说在家吗,又混哪去了”高然从屁股下抽出垫子,一垫子砸到周一横身上,“修厕所管子的师傅在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我打你电话,你也不接”
周一横抱着垫子在对面傻乐呵,“我上班了,和老板去了趟城北”
高然问:“周六你上什么班”
“嗯”
“你嗯个**,从我们这去城北,开车来回四个多小时,你前两天不还在说自己不能开长时间吗?”
“再多两个小时我也乐意”他笑笑,“刚才我开回来的路上,老板坐在副驾驶,她一路上都在跟我讲话”
高然忍住想翻他白眼的冲动,“她跟你说什么了?”
周一横挑眉,清了清嗓子,“明天早上,把那个上锁房间里的东西都搬出来”
高然等半天也没等到他再讲后面的话,嘴角抽搐,“别的呢?”
“没了”他笑得一脸天真。
高然愣在那,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回答,他沉默的站起来,走到周一横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咋要不去看看吧,四个小时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你还能乐呵成这幅鬼样子”
“你懂什么”周一横丢下高然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变。他也站起来,拎上被自己丢在客厅中间的书包,临回房间之前,他还对高然说,“看来你之前说的那个办法,或许真的可以”
提早半个小时就到了杂货铺,屋里还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
反手把门带上,周一横略微沉重的呼吸在空气中似有若无。放下手里那些特地买过来的KFC早餐,肩膀一沉,包带和办公桌面碰出声闷响。
“老板,萧潇”他在房间里喊了几声,却没有听见回答。
温热的风从那扇打开的落地门往屋里灌,院子的门被用张椅子挡住,他走过去,脚步刚迈进院中,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一幅令他瞠目结舌的画面。好像是进到了古玩市场,不大的院中此刻却被各种各样稀奇还少见的老旧物件给堆得满满当当,升起的太阳晒在那几件大概到他半腰位置的青花瓷瓶。
瓷瓶细腻的纹理,和同在它旁边摆出来的那只鸟笼,几块吐起的竹节,和前两天看到,那或许竹编,或许掐丝珐琅的都有不同。这只的油色更亮,深浅不一的琥珀和深棕色交接,六边形的角笼,每个角上都有小巧的雕花装饰。
樟树下摆出来的那张雕花的黄花梨木长桌,桌头已经缺角,面上也都坑坑洼洼,桌面下沉的那一部分收腰,牙板上刻着寓意吉祥的图案。
他看着院子里的东西,又喊了几声,“老板,萧潇”
依旧是没听见回答。
靠墙根的阴凉地方,那面随意的摊着一摞旧书。最上头的几本书页都已经发黄,折角的地方还有点发脆,好像只要去轻轻一碰,就会化作齑粉。旁边是两个叠起来的黄木箱子,铁角包圈的箱子上布满划痕和往前磕碰留下的印记。箱盖上挂的那把铜锁已经生锈,有几个打开放在盒子上散味道的香料。周一横拿起来,棕黄色的小颗粒,每个大小不过他小拇指甲盖那样子,重复的香味腌渍过长,猛地钻入鼻腔,让他忍不住皱眉。
赶紧后退几步,他仓促的闻着空气。
散过两阵风,奇妙的变化却发生了。原本还冲鼻子的味道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股淡淡的,可萦绕在鼻尖的香味。香气似有若无,仿佛只是脑海中偶尔闪过的一点错觉,让他牵挂可又寻找不到。
萧潇端着盆水出来,看到在院子里的周一横,“来了啊”
“这是什么”他问拿在手里的那个香料盒。
萧潇看了眼盒子包装,“沉香”
“好奇怪的味道”
萧潇接过来一看,“这是要烧的,你干闻肯定会觉得难受”
把盖子合拢,放在附近的箱子上面,她催促说:“别愣着了,厕所里还有个黄色的脸盆和毛巾,拿出来一块擦东西吧”
坐在那把有点被晒烫了的木头椅子上,毛巾沾湿水后又拧干,拿过边上那支淡青色花纹的瓷碗,从底面到碗口,全都得小心地擦拭。
周一横问:“这些全都要?”
“对啊”萧潇说。
避开放在门口的那堆东西,周一横拿脸盆时顺道也从屋里带了把小凳子出来,“这么多东西,都拿出去卖吗?”
“不卖,这全是老板的私人收藏品,之前都堆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她今天怎么,心血来潮的说要收拾一遍”萧潇边擦碗边,边嘀咕吐槽。
五点不到就把她喊起来,两人一块搬了三个多小时才勉强清出半个房间,汗水浸透萧潇身上的那件黑色短袖,头发上也滴下汗水。一缕缕地贴在额头,偶尔还会有几根头发滑到眼前,挡住她干活的视线。
“这么多?”周一横吃惊
“多,这里还只是半个房间的”暂时放下刚擦好的那个瓷瓶,萧潇一边用手捶腰,一边苦着脸站起来抱怨,“感觉我的腰都要断了,老板还在里面收拾,你自己去看看剩下多少吧”
简单的撑了会身体,萧潇转动肩膀和脖子,她又坐下来去够那稍微放得远了点的另一件瓷瓶。这些东西都是上年纪,受不了太长时间的阳光暴晒,在日头上来以前,得赶紧整理好,搬进房间去重新归置。
打开门的房间,阳光透过窗户进来,细密的尘埃在光线中起浮翻滚,窗框上积着厚厚的污垢。外头的样子模模糊糊,像隔着一层怎么都看不清楚的毛玻璃。头上那盏等落下惨白色的亮光,蜘蛛网在角落肆意蔓延,有些还挂着早就死去的飞虫。
杨晔穿这身有些旧了的浅灰色家居服,手上还带着袖套,正费力气地把一个画卷从角落里给抽出来。那画卷似乎是被旁边的那口柜子挡住,顽固难拔得很。她咬牙,手上用力,额头的青筋都快凸出,左右动了半天,也没看到画卷有能抽出来的迹象。
“老板,要帮忙吗?”周一横小声喊她。
杨晔插着腰,大口喘气。
听见声音,她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周一横,杨晔快走过去抓住周一横的手臂,把人带过来,指着那还没拿出来的画卷说,“你想办法把它给扯出来,我实在没力气了”
“扯?”
“随便你用什么动作,扯还是拽,只要别弄坏就行”杨晔靠到身后的柜子上休息。
抓住画卷把上那处没有灰尘的地方,周一横往上使劲,随着画卷被一点点地抽出,表面扬起的灰尘扑向他没有任何准备的脸。
他被那股陈旧的灰尘味道熏得挥了挥手。
“这是什么?”周一横看到手里那被用红布裹好的画卷。
“我阿,不对,这是我父亲留下来的东西”杨晔说,拆开最外面的那层红布,解开画轴上的系带,随着动作,那幅已经有些发黄和变了颜色的画卷,里面的山水慢慢呈现在他们眼前。
几道山峦层叠起伏,那用墨色晕染出的山势,山间缭绕的云海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山腰之间缓慢游动。好像还有溪水从山间流出,水纹的笔触因岁月发起模糊,可仍旧能看出当年图画刚完成时的那一幕灵动。
“老板,原来你父亲是个画家”
杨晔问:“什么画家,只是随便玩了几笔,你觉得好看?”
周一横说:“好看啊,比之前网上直播间里卖的,那些所谓名家出手的画可好看太多了”
杨晔笑笑轻声,“也就你会说我父亲的画好看”
画卷的右下方,那还有一处小小的题字。
光绪二十八年春,赠幺女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