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杨晔把画卷收起来,又拿刚才的红线绳给绑好,连同前面的柜子一块拍了拍,“拿出去吧”

“还放在院子里?”周一横问。

“对,今天和明天先把这个房间里的给清出来,后天再收拾隔壁那个”

看到房间里那几个还没被搬走的柜子,和柜子看过去一边高,那应该是用实木做的几扇屏风,“老板,我现在确定你真是开杂货铺的了”

“别贫嘴了,赶紧搬吧”杨晔说着,她自己也开始继续忙活起来。

上锁的箱子里沉甸甸的,不知道装了什么。可看到那已经被堵住的锁眼,杨晔啧声,眼里闪过道无奈和疑惑,可很快那点疑惑就被她压下,总归是自己那些年藏下来的东西,应该不会有别的,不好见人的物品吧。

先把旁边的那只手提皮箱给抱起来,又抓起摆在老木头箱上的那只小的彩色瓷盏。路过门口的时候,杨晔没注意反倒被放在门边的那台留声机绊脚。

她用脚把这台留声机往旁边挪动,随着几声吱嘎,留声机在地上被滑出了几寸。黄铜喇叭上也被蒙着很厚的一层灰,要是薛上阳还在,看见自己这么去对待他的宝贝留声机,大概又要和自己嚷嚷,说这台留声机的来历和珍贵。

“小心点,这箱子还挺沉的”她对在院子里挪箱子的周一横说。

目光所看到的地方,是被堆满的狼藉。能走路的地方都被东西填满,他只好把刚才抱出来的那只箱子暂时放在门口,把院里这些分散的东西想办法叠起来,或者先拿一部分进去。

“知道了”周一横回应,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止。

阳光在屋里和院子划出一道专属的明暗分界线,他们就在这片明暗之间来回穿梭。

“老板,这两个柜子你还要吗?”萧潇擦干净一部分,她站起来,问那个有点缺角,连上面盖子都已经合不回去的木箱,“这箱子都已经破成这样了”

“这是我之前放银钱和首饰的箱子”杨晔走过去,看着已经好久不见的木箱,磨损的边角像在讲述她们曾一起经历过的,那段颠沛流离的岁月。

杨晔摸着箱子,“那会要买个这样的化妆箱,还得提前和商铺老板打商量”

胡桃木的箱子,内部被精巧的分割成许多个区域,中间是块可以折叠的镜子,旁边红色的丝绒布,细腻的触感即使过去这样多年还都没有变化。

萧潇问:“就这几个小格子,能放多少东西?”

杨晔微笑,摸索着按下格子角落的小点按扣,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哒,再拉起上面那片厚木板,就能露出当中的夹层。暗层的内部狭小可被布置得尤其精致,四周衬着的是早就发黄却还依旧柔软的绸缎,触及温凉,带着股陈旧的气息。

“银元和黄鱼放这里头,面上丢点不值钱的首饰,这样就算坐船坐火车的时候被人惦记,人也就只会拿走面上那些,底下的东西都抢不走”

“真难为你了,这么多的箱子”萧潇感慨,两个房间里的东西,说多不多,可说少了也真不少。在那样一个动荡的年代,这些东西虽不能算价值连城,但从今天的眼光去看,有好多也是绝版,或者需要被珍藏的宝贝。

“不得已啊”杨晔轻叹。

“那会这么多的事情,动不动就是这边打仗,那边逃难的,老板你就没想过留点东西在北京”

“留下来不都被抢走了”杨晔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北京城有多少被抢走的东西,现在还回不来,我这点虽然没园子里的东西宝贝,可好歹也算有年份,存着历史的老物件,再说这里头还有我额娘的陪嫁,我阿玛,我兄长他们留给我的物件,这要是没了,我以后去见他们,可不得被说一顿”

杨晔笑笑,视线一点点看过摆在院子里的这些东西,还好都留着,一件没少,也一件没丢。

“当然了,我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准备,黄鱼和轻便的我就自己带在身上,钱存了银行,有些东西放在寺庙,还有点贵重又带不了的,我就托朋友,在他上轮船的时候给带走了,等战争停,我这边都安置好了再给寄回来。这几个沉箱子,屏风,瓷瓶摆件什么的,我都藏在地下室,你还别说,那会的地下室质量真当好,里外都是洋灰砖,我上面的房子都被炮弹炸没了,那地下室愣是一点事都没有”杨晔说着,她眨动眼睛,沉默的呼出些气,“就是可惜我房子里的那些东西,好多都没拿出来”

萧潇问:“那些东西要紧吗?”

“也还好”杨晔的声音是过分的轻快,像是把某件沉重的东西给轻飘飘的卸下,又一笔带过,“就是薛上阳以前买给我的一点小玩意,还有朋友送的东西,我都归拢给放在个小木箱子里了,本来我是打算从山上下来再回去拿的,可是拉警报了,我又被副官拖走,再回去的时候房子早都被炸平了”

其实杨晔漏掉好多,副官把她接走时,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她塞进车里,而她挣扎着回头,只看见北京城被一寸寸的坍缩成灰蒙蒙的剪影。

等她再回去的时候,战争也快要结束。

她站在那片近乎是废墟的房子前面,曾经熟悉的街巷也已满目全非,砖石瓦砾堆积如山,被烧到焦黑的木梁横插在断墙当中。

她站在那,恍惚间又能看到从前的影子。

院子里的那颗海棠树,檐下的风铃铛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薛上阳站在台阶上笑着冲她招手,“昭昭,看我给你带回来什么了,是你最喜欢的西街的那家莲蓉糖糕”

“老板,这箱子放哪?”周一横又搬出个全是灰尘的箱子。

杨晔暂时合上面前的箱子,走过去说,“先放这吧,房间里还有多少东西?”

“还剩几个箱子,但我看那些好像都有点沉,估计得两个人搬了”

杨晔看着院子,不大的小院已经被这些搬出来的东西占满,“先收拾这边的吧,剩下的等明天再说,不然都没地方好走路了”

逐渐热烈的阳光毫无保留的晒在这片院子里,快到中午,头顶的光线几乎垂直,看到那就要被阳光晒到的古册,杨晔拿过挂在门把上的那块白色毛巾,她走过去,蹲在那堆书册前,快速地把表面的灰尘掸掉,一本一本地放在旁边用旧报纸铺垫的水泥地。

周一横在那堆箱子前忙活了好久,额头淌下几滴汗水,背后的衣服也早都湿透。他刚拿起前面的空箱子,就听见萧潇在后面说,让他把手边的几个瓷瓶给递过来。

他搬起的动作一顿,缓慢直起腰。长时间的弯腰,让他的腰背传出一阵短时里的痛感。抬手擦了把脸上的汗,目光在周围扫视。

瓷瓶依旧冰凉,再大的阳光也不能把它晒烫,淡青色的釉面带着因岁月而产生的细小裂纹和粗糙的颗粒质感。

他转过身,将几个瓷瓶稳稳放在萧潇能够到的手边。

搬起底下的箱子,放到不占位置的隔壁。忽然,从空荡的箱子下层掉了个硬邦邦的物件。

‘哐当’的一道声音,萧潇擦拭的手一顿,抬起头问:“什么声?”

周一横说:“没什么,应该是里面的接口坏了,抽屉板掉地上”

杨晔讲,“估计是放太久,底面的木板受潮裂了,你看看还能不能用,用不了就丢门口的垃圾桶”

“嗯”周一横伸手去够,他捡开边上的零碎杂物,那个有点磨损了的长方形铁盒就掉在那堆铜铁制的摆件当中。

他打开铁盒,想看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被损坏。

那是本和铁盒差不多大小的相册,封面厚重的胶纸,第一面上那张黑白底还有些发黄的照片,花边的老相片里,她穿着件旗袍,站在那株树下,微微侧身。隔着模糊的相片都能看见她嘴角挂出的那一抹微笑,眼睛透露着温柔和深情,像在凝视对面掌镜的爱人。

下一张照片,是她和一群同样穿着旗袍,半长发也都微卷的友人们。站在那座像钟楼又像是教堂的建筑物前,一群人挽着手依靠,嘴角都是笑开,好不欢乐。

“有个装东西的小柜子,你放哪去了?”杨晔过来问。

周一横还在看那些照片,他刚想翻下一页,相册却被杨晔抢走。

“没什么好看的”她快速把相册合起来,慌忙藏到身后。

脸上一闪而过的紧张和害怕,周一横似乎没注意到,只是问:“老板,那是你啊”

杨晔故作镇定,“怎么了?”

“挺漂亮的,你那会几岁,怎么是这么一个打扮?”

萧潇把几个瓷瓶擦干净,起来看到杨晔那试图遮掩的慌乱,丢下手里的毛巾来替她解围,“艺术照本来就奇奇怪怪,你来,我们把这些先搬进去,都擦好了”

“哦”周一横应着,好像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你们先把要拿进去的东西理一下,我去看看房间里的架子要不要擦”杨晔松口气,带着那本相册和她刚收拾好的那一摞古书,快步走去屋里。

走路太急,进门的时候脚尖还被门口的垃圾桶撞了一下。

周一横过去,和萧潇一道挪走那个瓷瓶,“老板怎么了?”

萧潇看了眼,“没什么,这两个瓶子放过去,是一对的”

这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音从屋里传来,随后是一连串按密码和门被打开的动静。

“忙着呢,我刚从超市出来,今天这水果新鲜,买点过来给你们尝尝”刘国兴举起手里几袋子东西。

和他一块进来的还有个上了年纪,头发也都花白了的陌生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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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替自己来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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