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外面的太阳已经升起,盛夏的日子,天总是会亮得特别早。早起的风里还带着丝凉爽感,环卫工已经在街上忙好几个小时,尚未苏醒的城市有难得安静,只听见扫帚在地面挥过的声音。推着煎饼车的大叔又出现在路口,把挂在车旁的几把塑料椅子放下来,跟着发出他今天的第一句吆喝。
隔壁高中的上课音乐已经放响,气温逐渐攀升,太阳直挺挺地晒下来,房间里两层厚实的窗帘将试图晒进来的阳光挡了个严实。路口短暂的忙碌和拥堵过一阵,小区楼下是刚送完孩子,又到市场买菜回来,坐在健身器前闲扯唠家常的老人。
安静的房间,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破。
那声音刺耳,几乎是硬生生的把他从睡梦中给扯出来。
还闭着的眼睛颤动几下,手从被子里伸出,周一横在床上来回摸索,提不起劲的手上,几个寻找的动作也十分笨拙。直到他好不容易才摸到响声的来源,眼睛撑开条缝,和还没睡醒一样,嗓音透露着哑,“喂,谁啊”
电话对面是萧潇的咆哮,“上班了,你人呢?!”
他坐起来,揉动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
萧潇的声音还没停下,“十二点了,上班才几天啊就学会旷工迟到”
扯动边上的窗帘,刺眼的阳光从那点被拽开的缝隙进来,晒在他满是睡意的脸上。
萧潇翻过手上的记录,没了耐心,“给你半个小时,赶紧过来”
周一横听得糊涂,虽然没彻底清醒,但他下意识的举动也是立马从床上起来,飞快速度地换好衣服,等到杂货铺,萧潇怔对着刚送来的几摞资料发愁。
余光瞥见屋里多出来的那道影子,萧潇过去把人拽到电脑前坐下,“你旷工迟到的事情我们晚点再说,这几天我们要把这些资料都输入进电脑,用world的形式,这边,这里的数据有一部分是错误的,我一会教你怎么修改,这些做成Excel,简单的统计函数你应该都会吧,Xmind会用吗,这几页得弄成演说的表达方式”
周一横稍微发愣的样子,萧潇轻推他下,“听懂了吗?”
“懂了”周一横拿起萧潇刚塞给他的几份资料。
“我和刘教授说会在一个星期之内给他,时间上是完全没有问题,主要看准确率”萧潇坐在旁边,翻开那叠新的资料,对电脑输入,“文字不要打错,时间也不要弄乱,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或者百度”
杨晔就坐在他们前面的沙发,翻看手上那本新到的杂志。从周一横进来到现在,她一句话都没说,始终保持那同一个姿势,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周一横心里奇怪,看了看杨晔,又按照萧潇说的,在电脑上忙活。
推开摆在自己手边,那堆刚输入完的资料,盯了一下午的屏幕,眼睛都有点看花。萧潇站起来,活动肩膀和脖子。
拿上充满电的手机,她问周一横,“要不要去吃饭”
“不用了”周一横头也不抬。
“我给你打包回来,有忌口的吗?”
他正盯住资料上那几行很小的英文字母发愁,随口回答,“没有”
杂货铺的门被从外面带上,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他打字的动静。暖黄色的灯光从他头顶照下,屏幕的亮度映出他此刻专注的表情。
夏天傍晚经常出现的虫鸣,隔着窗户外面,窗帘半掩着,任谁也打扰不了现在屋里的安静。
二楼的房间门打开,杨晔揉着惺忪的睡眼,趿拉拖鞋,踉跄的脚步有点笨拙地慢慢走下楼梯。看到还坐在电脑后校对资料的周一横,她下来的脚步短暂停了一会,又继续往楼下。
杨晔路过旁边,“还没走?”
“有几个东西还没整理好”听见声音,周一横抬头。
拿起他们放在桌上的资料,刘国兴上午送来的,好像是个什么东西的材料副本,电子件没办法找到,就只有这些从前归类的素材。
杨晔随便翻了几页,“萧潇跟你说几天弄好?”
“一个星期”周一横回答。
“今天礼拜几?”
“周一”
“下周一才需要的东西,你现在这么着急干嘛?”杨晔说,视线转移,发现他刚输入那句话里的错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点出那行英语单词里的用法错误,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看到里面被萧潇塞得满满当当的蔬菜瓜果,杨晔站在冰箱前却有点犯难,想不好要吃点什么,就拿了个离自己最近的西红柿,到水龙头下简单冲洗。
酸甜的汁液在口腔爆开,坐在沙发的位置,单手拿过旁边还在充电的平板,搁在大腿上,手指在屏幕滑动,眼睛随意地在众多的应用图标中扫视。
周一横尴尬的删掉那几句单词,再敲键盘的速度晔慢下来。看到那漏洞百出,和手里资料完全对不上号的内容,他沉默的表情里透露着几分懊恼,视线也从屏幕移向坐在沙发的杨晔。
房间里是诡异的安静,他坐在办公椅子上,后背有些刺痒,纠结了一会,深呼吸,像下定某种决心般,猛地站起来,办公椅在身后发出吱啦的摩擦动静。
迈开僵硬的脚步,周一横好不容易才走到杨晔面前,可却说不出话。
看见落在自己前面的那片阴影,杨晔抬头问:“怎么了?”
视线在与她目光交汇的那一刹那,说不出因为害羞还是心虚,周一横仓促避开,偏头只怯怯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杨晔奇怪。
“把你修好的瓷瓶摔了,对不起”
“这件事情我做错了吗,就算是我做错了,那你无缘无故的就和我生气,你难道也是一点错都没有?”薛上阳穿着件藏青色的军装,坐在杨晔身边,他耍无赖的说。
“薛上阳”杨晔气恼地拍下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转看向他问,“你这是来道歉的态度?”
薛上阳短暂怔愣,随后又狡辩,“我当然是来道歉的,但你这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你消气没有”
杨晔恨恨剜了他一眼,“我不说话就代表我还没有消气”
“你现在肯跟我说话,是不是就代表你消气了?”薛上阳嬉皮笑脸,好像刚才的诚恳和歉疚,只是杨晔眼花给看岔了。嘴角上扬,露出那颗好看的虎牙,他故意凑到杨晔面前。
杨晔就受不了他现在耍赖皮的样子,平常正经的人,一下变得憨气。吵嘴本来就不算件大事,气了半个下午,其实在他进来前杨晔心里的气就没了,只是看到他既想道歉又忍不住给自己找借口,就算没理也要说成是自己占理的无赖样。
杨晔气鼓鼓,“你强词夺理”
薛上阳嬉笑,“我凭本事强词夺理”
平板被她换到身边,杨晔安静的坐在那,瞧着面前这个因为紧张而有些手无足措的人,看到他那愣头青模样的表现。
双手不停揉搓,大拇指在掌心里来回滑动,眼神躲闪,眼睛里是许多的不好意思。
杨晔点点头,低头轻笑,语气温和,“下次注意就行”
*
埋头输完最后一张信息单,萧潇推开办公椅子,起来伸个懒腰。
这几天的工作可是费了她不少力气,摊开手掌,来回活动着手腕。她深深的吸口气,又缓慢吐出,全身僵硬的肌肉在这一刻似乎才是真正得到了放松,晃动脖子,酸胀的脖颈发出咔哒的骨头声音。
边拍打肩膀,她走到落地窗户那,拉开关上的窗帘,院子里的阳光晒进屋中,热烈的阳光落在脸上,驱散了长时间躲在空调房,那股覆盖在身上的寒意,更带来一丝久违的温暖。
一晃,她又躺在沙发。
双腿弯曲,身体蜷缩着,她往沙发咕蛹,拉过放在边沿的那层薄毯,动作一气呵成,好像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做过许多遍。
周一横比萧潇晚了快一个多小时才整理好,他做完站起来,先到厨房里接了杯温水,出来时看见萧潇正对着平板里她新找到的电视剧,看得津津有味。
喝了几口水,他站在自己的座位旁,眼睛不时瞟向二楼,杨晔已经有好几天没在杂货铺,不知道去哪,他想问萧潇,可前面几天的工作实在太多,他也找不到个合适的机会。
脑中纠结一阵,听见沙发里萧潇发出的激动笑声,他走到沙发旁边,放下手上已经喝完的玻璃杯,“萧潇姐”
“都说不用叫我姐了”萧潇头也不抬,“怎么了?”
“老板最近去哪了?”周一横问。声音对比他刚才喊人的时候,不晓得轻多少度。
电视剧正在**的时候,萧潇没多注意,“去山上了”
“山上?”周一横奇怪地坐下沙发,“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萧潇说:“估计要个一礼拜吧”
“她是去求神?”
“没啊,她去打扫卫生”萧潇暂停电视剧,想了后又觉得这话大概也是说错了,她坐起来,“那个寺庙也是她的,不对,她好像还是帮人看着”
周一横越发的不明白,“看着,寺庙?”
“寺庙本来的住持是她朋友,住持有事,就把寺庙托给她看了”
注意他脸上那有些不自然的表情,萧潇往前面挪了几下,她看着周一横问:“老实说,你是不是犯错误了?”
周一横挠头,不好意思回答,“看出来了”
“就你这胆小样子,说说是什么事情,说不准我还能帮你”
“就上次,我们在现场的时候,我不小心把老板刚修好的瓷瓶摔了,但我前两天和老板道歉,老板也没说什么”
“这就对了”萧潇点头,“就她那个脾气,无欲无求,只要你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她一般都不会生气”
“所以她就和我说下次注意”周一横小声问萧潇,“萧潇姐,老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嗯……”
这个问题还真给萧潇问住了。
杨晔这个人吧,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具体的奇怪,好像是矛盾的根本表现。她积极,但对于平常的东西又都提不起兴趣,可你要说她消极,和现在的社会脱节,她又能跟你讲好多才发生,或许连你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刷到的新闻和八卦。
她有年长者对现实的平淡,也有新生命对未来的好奇。
她像生活在一个和我们都相同,可又不太相近的平行世界,那里有一片和现实格格不入的虚无的平静,以及最鼎盛时代下的蓬勃汹涌的热潮。
“那或许是,抽离”想了好久,萧潇才琢磨准这个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