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你是被开除了?”
高然端着那锅刚煮好的方便面从厨房出来,为了待会能少洗件东西,他甚至是把那煮面的小锅当成碗用。
“不然”周一横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一条腿搭上另一条腿的膝盖。身体稍微后仰,手里还捏着罐喝剩下一半的雪花啤酒,下巴的胡子拉碴,身上套了件他从大一买回来传到现在都没坏的老头背心。领口松松垮垮,背心前面那有块好久,已经完全洗不掉的黄褐色污渍。
边线都松开的老汉短裤,跟着他抖腿的频率,裤筒轻轻晃荡。把垫在屁股下面的抱枕扯出来,丢在沙发沿,挪动身体靠在沙发角上,周一横打了个哈欠,“她都让我滚了,这不是开除是什么”
感觉这一边低一边高的姿势硌得肩膀不大舒服,他又坐起来,腿放下,手肘撑住膝盖。看到在吃泡面的高然,面锅上飘着几个丸子和火腿肠。周一横的眉毛拧蹙,自言自语,“东西碰掉了是我的错,但我也是不小心,那瓷东西本来就是碎的,就多掉了块跟我大拇指甲盖的东西,她至于发这么大火吗?”
“话也不是这么说”高然吸溜面条,诱人的红烧牛肉香味馋得周一横咽下口水,舔了舔已经干燥的嘴唇,他灌下两口啤酒。
把嘴里的面条咽下,高然才说:“那可是古董”
“古董个屁”周一横没好气,“就算是古董那也烂了,丢地上都没人要”
“丢哪,我去捡回来”高然笑嘻嘻调侃。
周一横伸脚踹他,“滚边去”
喝完最后几口,他用力捏扁手上的啤酒罐给扔到旁边的垃圾袋里。周一横站起来,这煮好的泡面香味实在勾人,本来不饿的肚子也开始叫唤。走到厨房,他拉开煤气灶下的那层抽屉。
“别找了”高然坐在地上,他三两口解决完锅里剩的那点面条,端起来,还把里面的汤也喝干净。擦掉嘴边剩下的残渣,带着热气的泡面汤下肚胃里发起暖和,高然心满意足,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最后一包刚被我吃完”高然起来,端着空了的小锅从周一横面前拿过,看着那什么都没有,连口汤都不剩的煮面锅。
周一横嘴角抽搐,给了他一下白眼,“一口都没给我?”
高然拍拍他的肩膀,贴心告诉,“叫外卖吧”
把煮面的锅和筷子都放进水池,水龙头打开,冷水顺着流下去。吃饱喝足提不起那个想要收拾的劲,高然准备回屋躺会,等躺舒服,休息好了再说。
“擦”周一横爆句粗口,重新倒回沙发。摸到大腿下的那根数据线,提过不晓得被自己丢到哪个角落里充电的手机,打开外卖软件,来回在几个常点的商家切换。
高然湿着手从裤兜里掏出包烟,丢给躺在沙发上的周一横支,“别说兄弟不想着你啊”
含在嘴里,他熟练地拿起桌上打火机,一手挡住电扇风,一手点烟,动作娴熟,侧身背光的脸上竟带着几分痞气。
高然坐在旁边的那个沙发,跷二郎腿问:“你找那工作到底是干嘛的?”
吐出嘴巴里那口香烟,周一横看手机讲,“助理”
“主要干什么的”
“杂货铺”
高然纳闷,“开杂货铺的还需要去考古现场,怎么看对眼了直接进货啊?
“鬼知道呢,神神秘秘”实在没找到什么想吃的东西,他把手机往边上一丢,继续倒成刚才的姿势。
高然扭下脖子,看到他这样几乎和条咸鱼没多两样区别的状态,抬脚踢了踢他搁在沙发沿上的腿,“你要不去求求看,谁都有犯错误的时候”
周一横偏头,硬气说:“不去”
“你想好了啊,这么高薪水的工作可不好找”
他在脑袋里琢磨了一会,又问高然,“怎么求?”
“你期末那会怎么求马哲老师的,现在就怎么去求你老板”高然说,“对了,你那老板几岁,好说话吗,男的女的?”
“女的,二十七八岁吧,看着挺年轻”周一横说。
一说到杨晔,周一横便不自觉的想起,那天她靠在二楼护栏,从上望向自己时的画面。就算是穿着最简单基础的衣服,也盖不住她从骨子里透露出的那股好看,本质张扬,可有经得起细品。倘若让周一横用仅有的文字能力去形容描述,她大概像那朵开在悬崖上的玫瑰花,迎着风里绽放,耀眼的红色会吸引很多人靠近,可是很多人又不敢靠近。
原本烦躁的心里好像多了些不同的情感,心跳砰砰,像有什么东西就要从胸腔跳出来一样。脸上还火辣辣的,两颊慢慢爬起红晕,呼吸也因为那瞬间的紧张而漏掉几下。
看到他发愣的状态,高然伸手扫了扫他眼前,奇怪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发散的思绪被收回来,周一横有点不自在,他坐起来身体往沙发的另一边挪动。
他这完全收不住的害羞,高然惊呼,“我去,你干什么了?!”
“什么干什么”周一横磕巴,可脸上那越发清楚的红色,眼神到处乱飘,就是找不到一个可以确定,被停留的目的地。回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逃避,以及那明晃晃,就是挡不住的紧张。
高然好奇,站在他面前,“老实说,你是不是对人家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她才想把你开了”
“怎么可能”周一横避开他看好戏的目光,解释说,“出去那五六天,我跟她单独的讲话,就没有超过十句”
一向来没心没肺,现在却装得这么扭捏。高然戏谑,他走过去按住周一横肩膀,“你那老板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还行吧”他心虚。
“你还想编”高然直接戳破,“你上次这样还是看到隔壁班的苏青青,吖的,苏青青站在你面前都没见你害羞成这鬼样子”
“没”他又要结巴。
“你完了”高然拿手指他,单条腿踩上沙发,“面都没有看见,光是说起来你都已经结巴”
周一横的视线闪躲,整个人身体僵硬。他想逃避却又不好意思的样子更加勾起高然的好奇,顺势坐在周一横身边,“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没有”周一横有点恼了。
高然不信,“长得漂亮会不发朋友圈,你别自己藏着,给兄弟看看,我看看又不抢,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出主意”
“我连她的好友都没加上”周一横抖开他压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怕高然不信,他解锁手机,翻下微信的好友界面。
最新的聊天里就只有萧潇在三天前给他发来的位置。
“那你们平常怎么联系?”
“呐”周一横指着萧潇的头像,“她还有一个助理”
“开杂货铺,需要两个助理?”这下高然是真的理解不懂了。
“谁知道呢”周一横按灭手机,看到已经黑了的屏幕,沾着手指印的屏幕面板上隐隐约约的是自己那模糊的影子。她叹气,又变成刚才那样颓废,高然站起来,遗憾地拍下周一横肩膀,倏地想到什么,他用力按住周一横肩膀,表情认真的同他讲,“你得回去”
“我回去干嘛?”周一横刚要起来,又被他给按下去。
他这副缺心眼还不肯争气的样子,高然俯下身,凑在周一横耳边小声讲话。
眼神从开始的怀疑到逐渐震惊,周一横瞪大眼,把人从自己跟前推开,声音也变高几度,“你疯了,让我去追她”
“你才疯了”高然说,“想想看,连你老板这个美女你都敢追,以后再找对象不就不结巴了”
“你也说了那是老板,万一”
高然直接了当,“万一什么,人家这么有钱,怎么会看上你”
周一横还不信了,“怎么就看不上我”
高然抱臂,冷静看着周一横,“一个开杂货铺的,招两个助理,每个月还给你开一万块钱的工资,你去看看外面,现在的工作哪里给这么高薪水,我知道你追不上她,可好歹去试试吧”
“试了不行呢”
“不行就不行”高然早就想好结果,“你这个结巴的毛病,不能从新手村开始,得直接上猛药,就算你到时候还被开除赶走,那最少,一个月,半个月的工资总归是有了,还得到追人的经验,一举两得的事情,你怕什么”
周一横正直,“不行,我是有底线的”
“有个屁底线,你再这么墨迹下去,底裤杈子都要没了,还在乎什么底线”高然说,手机恰好进来条消息,他从口袋掏出,看到短信上的房东两字。
“呐,房东又来催交房租了,你好好想想吧”高然提醒,看到坐在沙发里沉默的周一横,略显凝重的表情,似乎在琢磨什么,又不像琢磨,只是板了张脸,好像生气。或许是觉得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有点太重,高然又多说了一句,“你钱要是不够,我那还有点,下个月的房租我可以借你”
“不用”周一横站起来,“我还剩点”
在房间里找到钱包,看到那里面少得可怜的五六张红色毛爷爷,周一横视线僵硬,又打开手机银行,发现卡上仅剩下两千多块时,他心头一顿,前两天看的时候分明还有个五六千块钱,最近是用什么了,周一横来回琢磨,可当他点开明细,看到那许多笔零星支出,虽然都是十几二十块钱,金额看着少,可凑在一起的数字却不容小觑。
说出独立,就没有再后悔的道理。
找到高然的账号,把房租转过去。
毕业后他选择在这里留下,一方面是看中大城市的机会,另一方面也是这里的工资。老家县城那两三千块的工资,在这里只能算最低标准。想着自己好歹也学习这么多年,又是本科毕业,总会找到发展的机会,父母希望他回去,在老家,考个编制,安安稳稳就够了,可对比完两边的差距,周一横还是决定留下。
老家的冬天,街上只要是过了六点就没有人。偏暗的橘黄色光照下来,两道路灯的距离差不多是半米,就这样半米叠半米的灯光也只能到老家的巷子口。可Z市,这的白色路灯直到天亮才会灭,高架桥上那些明晃晃的霓虹,五彩斑斓的光线沿着高架栏杆,光亮得刺人眼睛。
Z市很大,很繁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直插云霄。巨大的玻璃幕墙,深夜的灯光会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倾泻,站在写字楼下,抬头望上,天空被切割成无数件零碎的小块,阳光只会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吝啬的漏下几缕。
这座城市什么都缺,缺少干净新鲜的空气,缺少见面时的点头和问好,缺少交流,缺少真情实感的熟络,可唯独不缺少的,是有梦想,并愿意为之去奋斗和拼搏的本科毕业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