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没想到,这样好的一步棋居然就这么折进去了。”
江充狠狠捶在了案上,震得桌上茶水都溅了出来,年幼的昌邑王坐在主座,却被惊得抖了一下。
这惹得旁边的李广利十分不满,一面安抚住昌邑王,一面道:“都尉何必如此动气,此招不成,再想法子罢了。”
纰漏本就出在他这里,居然还训诫起了别人,江充冷笑道:“大将军真是好脾气,爵位官职都被革了,还能如此淡然,若不是苏中人想法子让你进来,只怕想再见一面都难。那李伶儿原是你的人,肚子里怀得也是你的种,你难道不痛心疾首?”
说不痛心是假的,本来安排的很好,李伶儿当初就是他安插进的青宫,他跟她也互有情意,私相授受有了孩子,与其把人接出宫,失去了一个眼线,倒不如好好利用起来,让这孩子出自太子名下。
没办法,太子这位置坐得实在太稳固了,卫青和霍去病虽不在了,可太子有皇后,有姨夫宰相公孙贺,还有渐显苗头的表哥霍光,这些人都跟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支撑着他,太子而立之年,又早有子嗣,想要扳倒他,扶持自己的侄儿上位,实在困难。
所以他在为自己的侄子筹划时,也不忘留自己的私心,要是李伶儿此胎是个男孩,即便太子登基,也能争一争储君之位,未来称帝,他就是帝父,把自己的儿子送上皇位,难道不比把侄子送上皇位更快活么。
只可惜啊,李广利叹了口气,“我实在没想到,太子竟然早起了疑心,早早就查到了噙露殿,再用那宫人流波两头传假信,将我跟伶儿都骗来一网打尽,我是一时大意了,可这事能全怪我么?咱们在这里争得面红耳赤,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江充看了一眼乖巧坐在那里垂眸不语的刘髆,压下了怒气,这就是他愿意选择跟李广利合作的原因。
当今皇帝确实是一代名帝,可雄主总会迟暮,谁也不知道今天睡下去,第二天这江山就易了主,他从赵国出来,一路至今,总是走一步算三步,方能守住自己的尊荣体面。
太子刘据,其智谋眼界往后绝不在皇帝之下,只可惜很早的时候就生了嫌隙,太子看不上他阿谀奉承,他也不喜太子那鄙夷的眼神,更何况太子身边能人众多,已成气候,即便委曲求全讨和低头,也未必就能换来重视。
所以另择良木方才是上策,燕王远在边陲,广陵王又有勇无谋,唯独这位昌邑王很得皇帝喜爱,又尚且年幼,孩子是最好掌控得了,只要能扶持他取而代之,自己以后就是头筹,封侯称相自然不在话下。
只不过这李广利实在坏事,当初他就不大赞同那李代桃僵的戏码,他偏要一意孤行,现在事情败露自己要给他擦屁股,真是恶心透了。
不过转念一想,如今他被革职,往后就没什么助力了,之前他总是仗着舅舅的身份颐气指使,现在神气不起来了,往后昌邑王面前,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江充沉下心神,思忖道:“法子是有,太子又不是神人,总会有弱点,他新纳的那位赵良娣可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就连此番南下都要带上她...”
李广利才因为女人失了利,所以觉得不大靠谱,“再喜欢,也不过是个玩意儿,就算咱们拿住了又能如何。”
江充对他这样的看法嗤之以鼻,果然只是个会舞刀弄棍的莽夫,“从古至今多少英雄都败在了美人关上,红颜成祸水,能乱人心智,太子自打有了她,可是做过了不少出格之举,先前就连皇后都顶撞了,你说要是她出了点什么差池,太子不得急疯了?”
李广利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还是不大相信的样子,反复询问道:“真的?可是他们如今不在宫里啊,你打算怎么下手?”
江充简直要被他蠢晕了,据说这位李大将军在前线也是很有战绩,大宛匈奴都是交过手的,怎么一遇到女人的问题,就显得如此降智呢?
他翻了个白眼,阴恻恻道:“就是不在宫里才好下手呢,外头可不如宫内太平,万一遇上什么流寇马匪,出点意外都是常事...最好能一并解决了,一劳永逸。”
.......
从秋至冬,好似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在殿宇深深时感觉不出什么,春赏花秋赏月,一年四季都有它的妙处,可出来就不一样了。
还没出司隶部,就已经飘起了小雪,冗长的队伍走走停停,就地安营扎寨是不能够的了,只好就近找了个镇子歇脚。
先前说是简装轻车,其实太子仪仗出行,哪里能简,光是随行护驾的执金吾就有千人之数,缇绮持戟分别站在两道警跸,这仗势已然够将镇子里的普通小百姓,都吓退回了自家屋舍里闭门不出,突然接了信的当地官员赶来迎面跪拜。
“微臣河南郡梁县县令周正,携众迎驾,恭请太子殿下金安!”
若不是下雪,其实不该在这里停留的,刘据疲于应对,只露了个面点点头,随后安顿的事情都交给了底下人去办。
这镇子不大,县令忙腾出数十间空屋,已然是尽了最大努力,眼见天已经黑了下来,又备下酒菜,赶了几天路的众人都松散了口气。
梅兰去备了热水,上回是什么时候洗澡,大约是七日前吧,在黾池的官驿里舒舒服服吃了顿饭,洗了个澡,随后就是马不停蹄地赶路,刘据有时候心疼她,想停下歇息一两日,但被白珠婉言拒绝了,毕竟整个队伍里就她和梅兰两个姑娘家,她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她们两个耽误大家的路程。
但确实是累,在富贵窝里将养久了,身子格外娇气起来,一整天浑浑噩噩想吐,什么都吃不下,坐在马车里难免被颠簸,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睡觉。
以至于现在终于脚落了地,一点也困不起来了,泡在热气腾升的水桶里,一扫这连日来的疲惫,梅兰往水里洒了些香露,满屋子都飘着桂花的香气。
“您一整日没进食了,奴婢从外头拿了些粥食和点心来,好歹用些,吃饱了睡觉踏实。”
经过热水这么一泡,白珠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也有了胃口,她长舒一口气道:“说着我倒是饿了。哎,等会你也泡上一泡,外头下雪了,只怕会越来越冷。”
梅兰略显蜡黄的小脸上露出笑容来,“您不说奴婢也会泡一泡的,反正得把自己照顾好了,才能更好的伺候您。
白珠嗯了声,又泡了一会儿,感觉有点发麻了才起身,随后歪在炭盆旁的桌子上一边吃粥,一边绞着湿漉漉的头发。
门外有嘈扰声传来,开门后只见刘据被人一左一右搀着,左边的男子白珠曾在颂华殿见过,后来才知道他竟是往后大名鼎鼎的丙吉。
至于右边那位不怒自威的高大男子,是绣衣直使暴胜之。
这一路过来,打过几次照面,自然都已经不陌生了,尤其是丙吉之前就见过,只见他尴尬道:“殿下喝多了,非闹着要来良娣这里,微臣们没法了,只好将他给扛过来了,还请良娣悉心照料着殿下。”
白珠便将人接过来,道谢后二人离去。
半湿的头发还捋在一头肩上,原本依偎在身上昏昏沉沉的人儿忽然睁开了眼,冲她咧嘴一笑,“怎么样,本宫演的不错吧。”
她没好气道:“没醉就快起来,你重死了,我头发还没干呢。”
刘据不情不愿地站直了身子,“那暴胜之太能喝了,再喝下去明日就赶不成路了。”
白珠才不管他为什么装醉,继续绞弄头发,刘据见状接过她手里的巾子,替她一点点擦了起来了。
“你能不能轻点,这么好的头发被你揉来揉去的,迟早要坏。”某种时候太子会流露出一种很奇异的温柔,应当归结于他自幼养尊处优惯了的,所以做什么事都不紧不慢,极有耐心去计较那些细枝末节。
他先是把头发分成几股,自上而下一遍遍擦拭着,最后用篦子一点点梳开,再换干的巾子擦一遍,还不忘倒点花油抹发尾上,再给她来捏捏头皮。
白珠由着他侍弄,还是十分受用的,感受他有力却轻柔的指尖在发丝间游走,力度适中,颇有章法,真是舒坦透了。
期间和他闲谈,说起一桩困惑来,“陛下历来巡视都会选在春夏,你为何挑在冬天?”
刘据呵笑慢声道:“因为冬天饥寒交迫,最能体现一个地方的真实情况,若是选在春夏,或许还有偷天换日的机会,但冬天可就难了,哪里的百姓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哪里就越有问题。”
说罢手指加重三分气力,只听人哼哧一声,微微皱眉却又很快舒展开来。
“喜欢重点?”
白珠说都好,“反正太子殿下亲自服侍我,怎么都是我赚了。”
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奴才们伺候他,今日他有样学样做了一回,见人受用,心中就高兴不已。当年父皇愿意执黛为李夫人画眉,彼时他还很小不明白堂堂大汉天子,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难免跌了颜面,但现在他明白了,在这种闺阁趣事上,是无关身份的。
只要她欢喜,他就是伺候一回又如何,反正关起房门来谁也不知道,据说他那位身为宰相的姨夫,每晚还要给姨母洗脚呢。
反正越来越粘黏了,慢慢体会到了妙处,在宫里还要被琐事缠身,分心分神,两三日总见不到一面,那时竟都觉得还好。但如今离了宫日日相对,就越觉得密不可分,哪怕在跟他们吃酒,心里也惦记着要到她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