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珠眼波在李伶儿脸上流转,虽早就听幺白说过了一耳朵,但还是做出一副诧异又惊喜的模样,“那真是好福气,可惜太子不在宫中,若不然知道此事,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皇后说不碍的,“已经叫人加急传信去雒阳了,想必这两日就能得到消息。眼下正是青宫无主,你二人同为良娣,要好好照料伶儿才是。尤其是史良娣,你生养过两个,又最年长,这方面有经验,要多看顾着些。”
史良娣满脸笑意,打着保票道:“娘娘放心,妾身待伶儿就跟待自己亲妹妹一样,绝不会委屈了她,只是这位分...”
说到了正头上,皇后满是爱怜地望着伶儿那尚且平坦的小腹,道:“本宫自不会亏待了她,待太子一回宫,就册为孺人,叫下头都提前预备上。”
史良娣达成了目的,自然高兴,后来皇后留她们用了顿膳,便放她们各自回来了。
短短半月的功夫,青宫里迎来了两位主子,手忙脚乱暂且不说,单论后头那个都是大家相熟的,不声不响竟怀上了身孕,真是惊掉了一干人的下巴。
不过也有不甘心的,譬如那同李伶儿一道共事的另一位女官玉嫦,私底下嚼舌根说:“李伶儿一个小小功曹史的庶女,凭甚能飞上枝头,还不是主动勾引的太子。平日里见她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成想竟是有大主意,要做主子,呸!真是不要脸!”
旁人便调侃道:“要论家世,你父亲可是右扶风,谁叫她近水楼台先得月呢,早知当初就该你去伺候衣帽,叫她来调香。”
能在太子宫中做女官,又是近身伺候的,自然不会是普通宫人。那最起码都是官宦之女,才貌佼佼,毕竟谁不想有个太子殿下这样的乘龙快婿,所以为了让自己女儿有这个掐尖冒头的机会,都是争着抢着把姑娘弄进宫里来。
原本和你平起平坐的昔日小姐妹,甚至还不如你,摇身一变却成了你的主子,见了就要磕头,肚子里还揣着金贵,这事放谁身上都不称意,难免发几句牢骚。
这话隔天传到史良娣耳中,立即派人狠狠掌掴了玉嫦,可怜如花似玉的美人,活生生被打成了发面馒头。
临近秋日,西面支摘窗摘下了防蚊蝇的茜纱,终于不再是朦朦胧胧,能清晰地看到庭前月桂金黄,翠叶葱郁,搬来摇椅一趟就是一整天。
日子确实过出了几分清闲自在的味道,梅兰在跟前念念叨叨那女官玉嫦被打的事情,描述得绘声绘色。
“您是没瞧见,那脸又红又肿,鼓起来好大一块....啧啧,要说玉嫦也是青宫里有名有姓的美人儿,最爱惜容貌,如今成了这模样,想不开不得寻短见了。”感慨过后又困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史良娣怎么会替李孺人出头呢,难不成这李孺人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虽然礼数未成,但李伶儿已经成了太子后宫的一份子,大家直接就叫她孺人了。
白珠慢慢剥着水晶盘中的石榴,鲜红饱满的果肉一粒粒如玛瑙般落在盘中,格外有晶莹剔透的美感。
“这叫借刀杀人。她哪里是替李孺人出头,这是在为李孺人树敌呢,那女官家世不俗,眼下在宫里遭了打,必不会善罢甘休,届时只会更恨李孺人。而且你也说了她颇有美名,正好借机毁了容貌,也算除了自己的一个心头大患,岂不一举两得。”
她有多久没参与这种莺莺燕燕的争斗了。反正记不清了,因为任务的局限性,她必须要踏出女人圈,去争名夺利,去做男人才做的事情,所以两下一对比,这个任务也有点意思,有时候掺和几下,倒更像是在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你待会趁擦黑的档口,去悄悄给这女官送点药,不必掩饰身份,卖个好往后指不定会有大用处。”
说罢白珠将剥好的石榴籽连盘递给梅兰,抽起搭在臂弯的细绢子擦拭着指尖汁水,“拿去吃吧。”
梅兰嗳了声,捧着盘子悻悻起来,“您辛苦剥了大半天,竟全进了奴婢的肚子里...”
白珠笑睨人道:“非得要吃才去剥吗?有时候亲自上手侍弄,比自己享用有趣儿。好了,吃完赶紧去吧。”
梅兰连连应是,抱盘下去,掀帘时碰上过来打水进来的竹菊,挤眉弄眼道:“你吃不吃,我分你点。”
竹菊笑骂了句‘出息’,没搭理她进了内室,将盛满温水的铜盂放在几架上,道:“主子剥了许久,手上定是黏腻不舒服吧。”
白珠说还真是,遂起身去洗手。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也算看出来了,一个梅兰,嫉恶如仇但性子粗犷,一个竹菊,虽寡言少语但细腻温柔,也是两两互补,相得益彰。
不过越稳重细腻的人,心思就越深沉,也越不为自己所用。白珠撩拨了几下水花,状若无意地问道:“从来只听梅兰那丫头叽叽喳喳,倒是很少见你说话。你几岁进宫的,家里可还有什么亲人吗?”
竹菊顿了下,“奴婢是七岁进的宫,家里还有一位老母和兄长。”
白珠将手从水中抽出来,自然接过人递来的手巾子,“哦...七岁进宫,年纪很小。那你兄长比你大几岁啊,是读书还是?”
竹菊掖着手道:“兄长今年十七岁,不是读书那块料,勉强有两下拳脚功夫,去年便进了执金吾,上月刚调进了武库做个小小头目。”
白珠若有所思道:“能进执金吾,可见兄长确实有真本事。”随后一笑,“看来你人在宫里,但和家中联系还挺紧密,不像梅兰,说起家里来,连弟妹多大都颠三倒四的。”
她那一笑,即刻叫竹菊脊背发凉,结结巴巴解释道:“天子出巡,贵人游行,往往都需要执金吾来充仪仗,所以一年里总能抽空见上两面,说几句话罢了。”
正绞尽脑汁应对接下来的问话,不曾想人一转身,就当没这回事,又开始感慨窗外那桂树开得真好。
又过了几日,某天青宫的大总管宝全过来,拱了拱手满嘴都是喜庆话。
“奴才给良娣道喜了,奉太子殿下的令,您的娘亲闽夫人不日就要到了,是殿下亲自嘱咐接过来的,怕这些时日他不在,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说到闽夫人,宝全不提她都快淡忘了,没办法,穿过来的时候时间太赶,跟原身的这位娘亲接触不多,很难不忘记。
不过刘据自己身处雒阳,竟然还记挂着她的事情,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只怕是因为李伶儿的事情,在跟她示好呢。
白珠盈盈笑道:“多谢大总管了。想必殿下那边也收到了李孺人有孕的消息了吧,您帮我托个话,就说恭喜殿下又要当爹了。”
宝全再三弓腰,讪讪道:“哎哟!您可别这样说,殿下说了,这事他也不知道,等他回来亲自跟您解释赔罪,叫你别放在心上。”
真有意思,肚子都弄大了还说不知道,果然啊,男人多是薄情寡义之辈。白珠暗地里狂翻白眼,明面上一副恭谦不二的模样,“殿下贵为太子,多多开枝散叶是好事,哪里轮得上来跟我解释呢,这话叫旁人听到了,指不定要骂我独霸殿下,阻碍殿下绵延子嗣。大总管一定要多劝劝殿下,凡事开口都要三思,毕竟人言可畏,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我给淹死了,您说是不是?”
宝全能有什么法子呢,他就是个来回传话的,两边没有一个能得罪得起,所以赔着笑脸赔着小心,说一定一定,转头回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要斟酌怎么把这位主儿绵里藏针的话,委婉传达给太子。
闽夫人颤颤巍巍跟着前头的黄门,左绕右绕进了宫门,又九曲十八弯不知跨过多少高槛和扇门墙,终于到达了钩弋殿。
真是气派啊,难怪人人都想进这汉宫,她之前也不是没去过河间王的王宫,本以为已经开过眼界了,但真到了这儿,才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
差距不是一星半点,闽夫人暗暗咂舌,她早得知了女儿已经成了太子良娣,且很得宠爱,要不然也不能把她接进宫来。
本来她还为女儿先前那个决定感到担心,如今一见,一颗心妥妥放回肚子里去,她女儿有眼光,挑中了这么一个好男人,就算比皇帝低上一等又如何,总有出头那么一天,要是真做了皇帝的小老婆,没两年龙驭宾天了,她女儿还不得年纪轻轻守活寡?
所以这样就很好,处处都满意。
闽夫人满面春风进了钩弋殿,见到了阔别多日的女儿,那眼泪水再忍不住流淌下来,但不是伤情,是喜极而涕。
“你爹要是能看到你现在这模样,指不定有多高兴...哎,他就是命太短,儿女福分都没来得及享受到。”
闽夫人擦了擦眼泪,“不说他了,让娘瞧瞧,怎么反倒更瘦了?”
白珠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梅兰就先接过了话茬,“那是主子对吃食太挑剔了,羊肚汤那么鲜美她却嫌油水大,梅花酥乳这么好吃的东西,她说甜腻。反正每天吃得就跟猫儿一样,您来了可得多劝劝,奴婢们实在劝不动了。”
闽夫人一惊,“还有这等事?往前也不见你这孩子吃饭这么挑食啊!莫不是身上哪里不爽利,有没有看过郎中?”
这事只有白珠自己知道,实在是经历的任务太多了,该吃的不该吃的她都尝过了滋味,原先很贪嘴,慢慢竟变得毫无食欲,再有就是如今身处的这个时代太靠前了,好吃的实在太少,在梅兰口中美味的食物,其实在她看来就十分粗制滥造,唉没办法,上下五千年,厨艺也是要跟着慢慢改良的。
于是笑着说没事,“可能刚来,口味还不适应,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闽夫人恍然大悟,“对对对,到底每个地方口味都不一样。没事,娘来了,天天给你下厨做饭,总归要多吃点。可怜见的,原本就瘦,如今风一刮就要跑了。”
说干就干,虽然有专门做饭的膳房,但钩弋殿旁也配了个小厨房,正张罗着开火,却不想来了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