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来者十分不善了。
白珠唇角噙笑,微微屈膝福身道:“民女赵香韫,给良娣请安。”
史良娣冷眉冷眼,抱臂俯视人道:“果然是个十足的狐媚子,难怪把陛下迷得晕头转向,这往后若进了青宫,可如何得了?”
她身旁的宫人则一唱一和,答道:“太子殿下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自是有许多心怀不轨的人想要接近殿下,妄图飞上枝头,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低贱的身份。”
史良娣高高扬起头颅,轻蔑道:“是了,这天下痴心妄想的人太多,殿下不过是随驾巡猎,就又有人想着法儿的蛊惑他。听说你是自幼手握拳不能舒展,只有碰到太子,才打开了你的手心,且掌心有枚玉钩?”而后冷笑连连,“好好好...好的很!那今日我就砍了你的双手,看看太子殿下还会不会要一个没了手的女人!”
开口就是要砍手,果然善妒心狠啊,很有当年吕后废戚夫人为人彘的气势了。
女人的嫉妒心,真可怕真可怕。
白珠渐渐敛住笑意,转头对那宫人道:“你方才说,太子殿下乃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这话是谁教你的?天下至尊,莫过于咱们大汉天子,太子殿下亦为子辈,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也不能越过陛下头上的,你是宫里的人,难道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还是说有良娣在背后做靠山,除了太子殿下,便谁也不放在眼里,包括陛下?”
史良娣轻轻蹙眉,呵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跟我身边的人这般说话!还不来人,把她按住!”
白珠却自行上前一步,“良娣要杀要剐,自然是全凭自己心意,可这里不是青宫,这是未央宫,向前不过百步就是皇后娘娘所居的椒房殿。今日良娣在皇后娘娘眼皮子底下砍了民女的手,又纵容身边宫人大放厥词,那么所牵连的就不止民女一人了。届时陛下得知,良娣你,你的一双儿女,皇后娘娘,乃至于太子殿下都要受其所害,良娣可曾考虑过这后果自己能不能担待的起?”
史良娣却嗤笑道:“凭你?你是说我今日若伤了你半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就不站在我这边了?陛下更是要问罪了?真是好笑,你不过是小小蝼蚁,纵然凭借个把手段入了殿下的眼,可那又如何,我才是太子殿下的枕边人,皇孙的母亲,更是陛下和娘娘的儿媳,你觉得他们会向着谁?”
白珠闻言,放肆大笑起来,笑得鬓钗乱颤,遮袖掩唇,史良娣只觉得她疯了,正要叫人把她拿住,又听人缓缓出声。
“原以为良娣出身鲁国名门,总比一般女子眼界开阔,见识不浅,没想到竟是如此糊涂的妇人。我是身份低微不假,可好歹也是陛下面前露过面的,也才见了皇后娘娘。今日刚入未央宫,若不到半日就惨遭良娣毒手,那么皇后娘娘就要先留个‘不察’的罪名。良娣风风火火冲进未央宫,来往多少双眼睛都亲眼看见了,这明里暗里又有多少只看不见的耳朵在听着兰林苑的一举一动?要是有心人将良娣宫人方才的话传扬出去,如良娣所言,您是太子枕边人,您身边人说的,就是良娣您的意思,您的意思,那就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天家父子,君君臣臣,其中深浅难道良娣真的一概不知吗?还是良娣觉得,你身后的鲁国可以替您背下所有罪责?”
史良娣果然面色一沉,她又恨又急,恐眼前这妖女说的颇有几分可信,又气自己竟不能奈何她分毫,要生生咽下这口恶气。
最后她错牙道:“来人,给我掌她的嘴!”
“住手!”
门前不知何时站了一道高大的身影,九旒冕冠,衮龙浮彩,贯玉成坠,疏疏遮在眼鼻之间,只看见深浓如墨,偶有晦暗之色。
史良娣心下一惊,慌忙福身道:“殿下安。殿下是何时来的,这门口守着的人竟是死的,连通报都不曾有过。”
刘据拂袖,径自入内,“是本宫叫他们不许禀报的,如若不然,怎能见证这样一场好戏?”
他走到白珠跟前,一个眼风,前后押着的宫人就退了下去。刘据也不顾及史良娣在场,兀自拉起白珠的手,“来晚了,倒是叫你受苦了。”
其含情脉脉,让白珠都狠狠恶寒住了。
但随后掌心微微传来受力,她垂眼一顾,好不亲昵地依偎在人身旁,“殿下终于来了。”
二人卿卿我我,史良娣气得脸都发绿了,好半响才压下去火气,僵着脸皮笑道:“这位赵妹妹乡野出身,妾身想她恐怕不太懂这宫中的规矩,便有心过来教导一番,奈何这赵妹妹实在太过伶牙俐齿,妾身险些被她气糊涂了,这才想出手给她点惩治....”
她话音未落,就被刘据打断了,“惩治?你所谓的惩治,就是要砍掉她的手吗?”
史良娣面色一白,辩解道:“那都是气话,当不得真的。赵妹妹是殿下的心头所爱,妾身怎会如此残忍呢。”
后半句话几乎是喝了半坛子老陈醋说出来的,酸味儿十足,但刘据却恍若未闻,顺着她的话道:“既然知道香韫是本宫的心头好,就该敬着些,你脾气素来不好,这次本宫就不跟你计较了,滚回去!”
史良娣被当众数落了个没脸,顿时臊眉耷眼的,跺了跺脚就带着人走了。
梅兰和竹菊也很识趣地退下,待到四下无人,白珠才将手抽了出来,嗔怪道:“殿下让妾身跟你演这场戏是给谁看?只怕自此以后,良娣要恨死了,妾身真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刘据呵呵一笑,“你还会怕?方才跟她顶嘴,把父皇都搬出来吓唬她了,那个时候怎么不知道怕。”
白珠一哂,“妾身要是不这么说,如何能保住这双手?真没了手,殿下怕是会对妾弃之如敝履呢。”
刘据不置可否,旋身坐下,自倒了杯水递给她,“才说了那么多话,渴了吧?不过你确实口才了得几句话四两拨千斤,竟能把史良娣给震住。以你所见,本宫的这位良娣如何啊?”
白珠接过杯盏,似笑非笑道:“殿下问史良娣?她方才还要砍了妾身的手呢,难不成指望从妾身嘴里听到说她的好话不成?”
玩笑归玩笑,二人相视一笑后,她才正色起来,斟酌分析道:“史良娣....行事果决,心狠手辣,但看着不是城府深沉之人,她是明目张胆的行恶,眼中容不得沙子,不过想来也是太在乎殿下的缘故。”
说到这儿,白珠一偏头,见刘据正不错眼盯着自己的脸瞧。
她下意识抚了抚脸颊,“妾身说错话了?”
刘据这才挪开眼,说没错,“就是觉得你认真的模样怪可爱的。”
这是哪儿跟哪儿,她这么正经的说正事,结果他在这里不正经。
随后耳根子一热,渐渐蔓延到了颊面,白珠赶紧用手背贴了贴,好烫。
是脸红了?她居然脸红了?不对不对,肯定是这具身体的问题,嗯....皮肤角质层太薄了,可以解释得通。
刘据看她手忙脚乱的,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好了好了,本宫不逗你了。说正事,如你所见,本宫这位良娣确实脑子不大好使,但奈何她是两位皇孙的生母,所以平日里胡闹些,本宫和母后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就算了。”
说罢坐下,目光在她脸上流转,“方才你对史良娣说的那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谁教你的?”后又添了句,“说真话。本宫知道那晚篝火宴,河间王趁机同你见了面,你们说了些什么本宫不想知道,但你如果不说真话,认不清主子是谁,这后果就要自负了。”
这又诱哄又施威的,果然是成大器的料子,白珠感觉心甚慰。
她面上佯装惶恐之色,犹豫半响才道:“有曾经在河间王宫听王太后提过,也有自己思虑过的。妾身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殿下是当之无愧的太子,咱们大汉未来的天子,自幼万众瞩目,又有皇后娘娘母族助力,时您的舅舅大司马大将军病逝后,难免就有些宵小小人起了异心,这些年殿下想来也不如从前安稳,顾虑良多。”
刘据听了这话,一下又一下用瓷盖刮着茶盏上浮起的碎沫子,满室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银座莲花灯上的烛花噗地一声爆开,打破了这份死寂,窗外已是暮色沉沉。
刘据放下茶盏,起身道:“小小女子,竟敢妄议朝政。但小小女子,却一语中的,三言两语就将这些年本宫的困境道尽了。”
他踱步来到灯下,抄起剪子,“不错,确实有人妄图觊觎这太子之位,实际上还不止一人,但凡是本宫的手足兄弟,没有一个不想把本宫挤下去的。燕王刘旦远镇边陲,但朝野不乏它的其党羽耳目,广陵王刘胥一介武夫,却也开始学着结交大臣。至于本宫那位最小的弟弟刘髆,乃是李夫人所出,虽不足十岁,但去年被封为昌邑王,父皇亲指了鸿儒大家夏侯始昌为太傅,何等宠爱。这太子宫看似平静如水,其实暗潮汹涌呐!”
又是噗地一声,一簇灯花转瞬寂灭,光晕一圈又一圈,在这将入夜的时分显得格外凄迷。
白珠静静地听他说,暗中不住点头,分析的一点不错。
此时刘据的声音再次飘来,“所以,与其等着别人揪出错处,不如本宫将把柄亲自给他们送上。”
慢慢的,她肩上落了分量,他一手握着楚腰,一手圈揽进怀里,在她耳畔呢喃道:“女色,尤其是得罪陛下夺来的美人,不就是上好的把柄么。香韫,你觉得呢?”
这人真是鬼魅一般,嘴里念着她的名字,丝丝缕缕都冒着邪气,像是要把她给蛊惑住。
倒是谁在媚主?白珠自诩也是见过不少美色,想当年高渐离、兰陵王,哪个不是响当当的大美人。若论柔情蜜意,朱弟弟的偏执,赵光义的宠爱,她也深深受用过了。
所以怎么会折服在这刘据身上,白珠弯唇一笑,转过身来,指尖抵着他的胸膛,也拉远了双方的距离,不至于紧贴着。
“殿下是要叫妾身做妲己褒姒一流啊,可是那会遭受千古骂名的,妾身想有贤名,可以名留青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