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激动,毕竟从一开始,王莽就没打算再让刘骜这个皇帝当下去,只不过原以为要再过个五六年,等一切水到渠成了,没成想定陶王府主动送来金银,促使着他提前改变了计划。
合德不过是其中一枚棋子,早在一月以前,皇帝的饮食里就被下了药,那药剂量轻微,也不是什么毒药,不过是能让人在房事上欲求/不满,从内里将身子骨掏空。
若是刘骜不放纵,这药伤不着他,可若是他自己不加以克制,借此来宣泄欲/望,那只会变本加厉。
东窗事发后,合德必定逃不过一死,正好上演一出金蝉脱壳,让她从此逃离皇宫那个是非之地。
此事也是和白珠合计过的,想了想,刘骜是迟早要下来的,合德之前一意孤行要进后宫,到时候倾巢之下,未必会有完卵,不如借此机会,让合德自己死心,那一切皆可顺理成章,她呢,也算是保全了原身的妹妹。
只是没想到,醒来后的合德竟说出了一件大事。
“陛下早就有意提防王氏外戚,尤其是这位新大司马王莽,因他是太后娘娘一手提拔的,从来不曾听命于陛下,所以陛下暗中下了一道密诏,言他日自己若有不测,不论新帝登基是谁,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处置了王莽及王氏一干,不必顾忌太后。这道密诏由他最亲近的内监送往了宫外的昭华寺,若是有新帝登基,就会被送到新帝手中。”
此言一出,不仅是王莽,就连白珠也骇然了。毕竟在她的认知里,刘骜不过是个贪恋酒色的草包皇帝,包括之前的一系列举止,都能看出他不像是个有深谋远虑的人,可偏偏是这样的人,居然还留了一手大的。
若不是合德告知,就算他们事成,有了刘骜留下的这道密诏,不说前功尽弃,但也要颇费一番曲折。王莽听了,半响才微微一笑,“到底是大汉天子,刘氏皇族血脉,再不济也不至于昏聩至此,拼尽全力都要保住刘家的天下,倒是我一直以来小看他了。”
这大概是每个皇帝都默认的觉悟吧,就算自己再无能,也要尽可能保证老祖宗打下的基业不落入外姓之手,即便这个外姓人是自己的母族外戚,也不会心软。
不过很可惜,这张底牌最后还是被王莽给轻而易举处理掉了,找到昭化寺,再找到那个内监,眼睁睁看着密诏落入火盆中,成为了一堆灰烬。
皇帝几乎是下不了榻,两三日才略略睁眼一次,不过进些汤水吊着命。太后再伤心,也得强撑起来,为以后做打算。
皇帝没有子嗣,只能从宗室里挑继承人,没想到自己当初的想法真的被印证了,这皇位,终归还是要别人的儿子来做。
想了想,被囚的定陶王是绝对不可能,也唯有中山王一个人选。
她刚动了这个念头,那中山王后彭氏就撒手人寰,其实能煎熬这么多时日,已经实属不易,太后立马赶鸭子上架,趁着刘骜还没气绝,就下了诏书,立中山王刘兴为太子。
不过这也不是没有条件的,太后本来有点顾忌刘兴生母,中山太后冯氏还在世,但冯氏连夜?上书,表示大汉太后只会是王太后她一人,这才打消了顾虑,说明往后刘兴即位,冯氏仍旧只会是中山太后。
既然成了太子,那不能没有太子妃,这中山王年纪不小了,这么多年一直守着一个妻子,膝下也无子嗣。太后生怕他步了刘骜的后尘,便开始着手为他物色太子妃。
之前说的平阳公主舅舅卫子豪家中幼女,颇得太后青睐,于是面见后定为太子妃,又选了两位家世不俗的贵女,作为太子良娣,择了吉日大婚。
宫里终于有了点喜色,算是冲淡了皇帝大病以后的凄凉萧条,不过也是顾及皇帝尚在病中,没有多么大张旗鼓,礼数周全后便把人迎进了宫中。
刘兴不是太后肚子里出来的,自然不会多待见他的事情,不过耳提面令了一番,嘱托叫他们早日开枝散叶。刘兴成了太子储君,又娶了三位美娇娘,可脸上依旧没有多大喜悦之色,淡淡的应下,淡淡的离开,似乎还沉浸在发妻逝世的悲伤中。
太后可以理解,但没法体谅,等人一走,便开始对身边的白珠嘀咕道:“哀家给了他这么大的脸面,亲手将他扶持上太子之位,他居然毫无感激之情,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随了他母亲冯氏,没眼见,目光实在短浅!”
有些人天生就是这样,对滔天权势,泼天富贵都没有太大的渴望,反而只惦念那种小情小爱的温存,和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人是难得的有情郎,天下闺中女子无不愿意让他做夫君的。可要是让他们去做皇帝,去为了权力斩断七情六欲,变得麻木敏感,杀伐果决,那他们是撑不起来皇帝这副皮囊的。
不是所有男人都想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专心痴情的男人也有,他们未必不会像女子那样,为了爱情甘愿抛弃一切。
反正之前两个人选太后都不喜欢,不过是矮个子里拔高个,勉强挑个顺眼的罢了。
不过说到定陶王,就另有一桩趣事。自打刘兴被立为太子的事情传到傅昭仪耳中后,她就知道自己是被耍了,风风火火点了三千府兵,想冲去理论,结果还没出封地,就被王莽的人给按了下来。
如今刘骜病重,大局已定,他也不耐烦和这老妇人周旋,干脆撕破脸,留下话道:“你尽管看看能不能走出这封地一步,就算侥幸有人到了太后面前,那我也自有说辞,你猜猜看太后到底是信你还是信我。还有,你这么闹,就不怕你那宝贝孙子哪一日有个三灾五病,就此绝了后?”
傅昭仪一听这话,顿时背后冷汗涔涔,如今树倒猢狲散,定陶王府再也不是从前她儿子在时那般鼎盛了,那些鲁兵子不会听她的,孙子儿媳又被远远扣在皇宫做人质,她简直是欲哭无泪,一点办法也没有。
当然,王莽打了个巴掌又给了个甜枣,托话说:“若是夫人识相,或许他可以帮忙周旋,把定陶王放回封地,叫他们祖孙团圆。”
可是该怎么识相呢,也只有把一拨又一拨的金银珠宝送进这个深不见底的窟窿里了。
这年冬至,大雪翻飞,刘骜终于没有熬住驾崩了,因为一切都是预料之中,所以并不慌乱,太后有条不紊地将儿子的棺椁送至龙陵,亲眼看着墓穴洞口被一**黄土封闭,自己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也支撑不住病倒了。
其实太后的病,更像是心病,她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整日里恹恹不乐,总是会问白珠,自己当年掌权不放,是不是做错了。
人都已经死了,哪儿还有什么对错之分,就算后悔追忆,也来不及了,白珠一遍遍勉励她,说新帝登基,正是无主的时候,您很该帮忙看顾着,别叫新帝留下了什么错处。
但太后心中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江山换了主,坐在龙椅上的再也不是她的儿子,再这么捏着权不放,只会叫人诟病。
反正王家有王莽,正是如日中天,她是个深宫妇人,无儿无女,空顶着太后的名号,不必再去苦心经营什么。
倒是白珠,新帝登基后成了中宫史,这个头衔本是给皇后宫中侍读的女官预备的,不过到她这里,不过是为了行走做事方便罢了。
刘兴初初继位,又无根底,基本上朝堂都是王莽的一言堂,这个皇帝胸无大志,也不愿流连后宫,做得最大的一件事,就是追封了彭氏皇后的名号。
王莽进封了安汉公,大权在握,终于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他没有像上一世那么偏激,直接将天下井田改为王田,奴婢改为私属,因为知道这一举动会触犯到了贵族的核心利益,得到强烈抵触,所以是慢慢收回部分私田,由官府统一安排千耦其耕,试点改革。
另一方面,他提议减收租税,安置流民,专门在各州各郡建造了安民县,亲自前往监工,发放钱粮,与流民们同吃同住,亲如一家。
诚然这里头有作戏造势的成分,但这一举动简直是让他立住了一个十分伟岸的人设,而且是全国各地都在赞颂他的功德,一时间王莽之名传遍五湖四海。
但功德太过,很快就会有麻烦,刘兴即位的第三年,其母冯氏族中外戚开始在朝中分权抗衡,隐隐有要压住王家的气势,竟上表要尊冯氏同为太后。
王莽对于此事,不过是嗤笑一声,很不以为然道:“翅膀都没长硬,就敢跟太后,跟王家抗衡,真当这些年王家是吃素的不成。当年中山太后自愿上表放弃太后之位,这才有了如今皇帝坐在龙椅上,想事后反悔,过河拆桥,也不问问太后答不答应。”
太后自然是不可能会答应的,只要她守住这唯一的太后之位,那么王家就会一直独大,冯家算什么,一直被他们踩在脚下的小蚂蚱罢了,竟然还想跳起来作威作福。
以为刘兴做了皇帝,他们冯家就能鸡犬升天了?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自打刘兴即位以来,太后基本上就不怎么露面了,得知这事以后,太后人狠话不多,干脆素服脱簪去了皇帝寝宫,把皇帝吓了一大跳,连连托住人问道:“母后这是作甚,莫要折煞儿臣了!”
太后扯了扯唇角,无不凄凉道:“陛下如今哪里还会在乎这个,一朝大权在握,掌了天下杀伐,老身不过是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妇,不如这就让位出来,让中山太后入主吧!”
说着又要拜下去,皇帝这回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先她一步拜道:“不知母后是听信了谁的流言蜚语,这事决计不会有的,还请母后安心!”
太后听了,心里直发笑,现在她都要听别人的话才能安心了,果然啊,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就是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