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珠低头看了一眼那镯子,通体翠绿,不掺一丝杂质,就算是在王太后的妆奁里也少见这样的好东西。她想起之前在太后那里看到王莽呈上来的密报,言定陶恭王刘康在世时曾敛财数万,再加上封地肥沃,俨然是一方独霸。
看来这密报所言不虚,刘康死后,这笔巨财就落入傅昭仪和其妻丁姬手里,作为她们为刘欣铺后路的底气。
白珠弯唇一笑,不动声色地将镯子纳入袖中,福身道:“夫人客气了,这都是奴婢应做的本分。”
丁姬见她收了镯子,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细声细语道:“往后太后娘娘若有什么吩咐示下,还请姑娘及时告知。”
白珠说一定一定,又寒暄几句后便回去了。
一回殿内,她就将这镯子及丁姬的话悉数告诉了太后,太后才用罢膳,懒懒看了一眼那镯子,道;“看来巨君先前的奏报,都是真的了。”
想想国库里的亏空,再看那镯子,太后难免牙酸起来,“想当年她的儿子险些取代了我儿的太子之位,后来在史丹力保下才让先帝打消了这个念头,可尽管如此,先帝还是将最富饶的封地给了她儿子....”
再说下去就该翻旧账了,白珠言笑晏晏道:“于是她的孙子要上京来侍奉您,君臣之分,云泥之别,即便是家私巨万,还不是得巴巴的拱手来讨好您。”
太后瞥了她一眼,那愠色才渐渐消散,“丁姬不是个足智多谋的人,性情温顺怯懦,正因如此傅氏才叫她多散钱财,给己方便...中山王呢,这几天看下来,你觉得此人如何?”
白珠想了想道:“他行事待人倒是中规中矩,一日里多半时间都在照顾自己的王后,除却一些必要的应酬,轻易不出门。”
太后听了直皱眉,“深情是好,可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被一个女子牵绊住了心性,甘愿庸碌,那就是无能。哀家瞧着那彭氏不是个长命的,太医说已有咳血的征兆,少则几月,多则一年,势必是要留不住的。前两日平阳过来,说起她舅舅家中有个幼妹,正待字闺中,样貌不俗,哀家想着不若将她赐给中山王,早日开枝散叶的好。”
这话的意思,就是心中更偏向中山王了,其实也不一定要是中山王,只要他诞下子嗣,自幼接来给太后抚养,总比扶持傅昭仪的孙子好。
白珠见时机差不多了,适时斟酌进言道:“说到子嗣...奴婢近来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事关赵婕妤,她又是奴婢的亲妹子,还望娘娘不要觉得奴婢偏心才好。”
太后皱了皱眉,“你不是吞吞吐吐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一根藤上开花结果还各有不同,哀家不是公私不分之人。”
白珠说是,才将息肌丸的事情全盘托出,当说到此物会使女子终身难有孕时,太后脸色铁青,拍案而起道:“是谁干的!此人用心狠辣,是想绝了皇帝的子嗣,毁了大汉的根基啊!”
既然说到太后面前,那定是已经揪出了背后之人,有了十足的把握,说起来这主谋也是没想到此物会被发现,就连一点遮掩也没做,顺藤摸瓜抓了两三个宫人后,就全暴露了。
白珠犹豫了下,状似挣扎道:“是...皇后娘娘。”
此言一出,太后更是难堪至极,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天下女子的表率,谁做都不该是她做,这简直是等同自己打自己的脸。
白珠在旁劝道:“或许是皇后娘娘一时糊涂,受人教唆也未可知。”
可事关重大,太后对于皇帝多年无所出的事情耿耿于怀,如今揪到了一头,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当即带人冲到了皇后寝宫,又把皇帝给请了过来。
许皇后起先还不肯认,一口咬定是白珠帮着妹妹陷害她,可后来人证物证都摆在了面前,身边人也被严刑拷打,吐露了实情,这才知道大势已去,哭着求皇帝和太后放过自己。
皇帝到底顾念着结发多年的恩爱情分,踌躇不定着,太后这回倒是雷厉风行,下令将皇后暂时关押到昭台宫,不得任何人探视。
这就是要废后的意思了,翌日早朝,许皇后的罪行被揭露于殿前,仍有一部分大臣想为其说情周旋,可太后却打定了主意,始终不肯松口。
朝会后,王莽同白珠碰了面,说到许后被废一事,也是多有唏嘘,“其实此事罪不至此,废后毕竟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但陛下无子嗣一直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啊。”
白珠道:“太后不大亲近定陶王,更属意中山王,不过中山王似乎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太后的意思,是想许配宗室外戚女子给他,待有了孩子再接进宫里抚养。”
王莽一听,眼中含笑,“放在十年前,或许可行,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这大汉天朝衰势渐重,匈奴虎视眈眈,等不起中山王娶妻生子,抚养成人。”
只可惜太后不明白这个道理,久居深宫的妇人,不曾一步离开过皇城,她怎么会知道外头的世道已经成什么样,民怨到底积压有多深远了。
有时候她能看到的,都是别人想让她看到的。
“说起来,前几日丁夫人派人到我府上,送了好些名画孤本。”
白珠笑了,“难为她还费心去投其所好,知道你不爱金银珠宝。其实司马可以和她盘旋着,定陶王府孤儿寡母,身怀巨财,无疑是在招摇过市,他们手下的几个老将也不是忠心不二的主儿,兵权一剥,还不是任人宰割。”
她话说得直白,王莽不禁抚掌大笑,“姑娘所想,与我不谋而合。”
说完了公事,就该说私事了,王莽从袖中取出几封信件,递给她道:“这是送亲队伍往匈奴的一路上传回来的信,梦之每封落笔,都要问你安好。”
白珠拆开一看,才看了一封就收回去了,淡淡道:“算起来应该已经他们到匈奴了吧。”
“想来是到了,不出十日就能收到成婚的飞书。”他似笑非笑望着白珠,“男人总是懂事得更晚,最初的那些悸动不知如何安放,宣泄出来总是偏激了些,等到明白了心之所向,才会大大后悔那些曾经自己做过的蠢事。”
白珠不接他这话,依旧不置可否的模样,“懂不懂事,都与我无关,我同司马有前程要谋,无心儿女情长。多上心着定陶王和丁夫人那头,如果不出意外,第一个出局的就是他们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七月中旬,盛夏暑热难耐,太后早早挪去了上林苑避暑,丁夫人便时常携了儿子往太后那里去,久而久之,太后也留了他们在上林苑小住。
这样难得能亲近的机会,定陶王母子自然不会放过,彼此心里都知道隔了一辈的仇怨,但相处起来各自脸上都扮出个笑面孔,今日去赏花看雀,明日去游林沐汤,不知情的看起来,真以为是嫡亲的祖孙三代了。
这个讯息透露出去,下头自然有人开始揣测太后的心意,于是不知是谁带头提出请立定陶王刘欣为太子,底下乌泱泱一片都跪了下去,刘骜坐在龙椅上,被那震天的呼声冲得大脑直发蒙,还没反应过来,为首的大司马王莽就站了出来。
他严词厉色地批评了那一众人结党营私,不知收了谁的好处,又道陛下春秋鼎盛,何愁无嗣,你们心怀不轨,是在诅咒陛下。
王莽的话,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太后的意思,群臣们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是唱了哪出戏。
不是太后自己让定陶王母子在上林苑住下了吗?不是太后天天带着他们游山玩水,有说有笑吗?不是太后同他们形影不离,寝室不分吗?谁能来告诉他,为什么太后现在又不愿意立定陶王为太子了?
王莽那头话音未落,当即就有披盔押刀的禁卫鱼贯而入,虎目怒瞪的凶煞模样,但凡跪下的都一并全拖下去挨个审问。
定陶王本就有笼络人心的想法,但凡能说上几句话的官员,哪个家里没点他送的东西,这么一查下来,几乎全军覆没,好在太后宽仁,念着臣下们也是操心立嗣一事,没有严打,不过是挑几个头目抄家罢官了。
不过对于定陶王,太后可就没有心慈手软了,以勾结党羽,私相授受,有造反异心为由,将母子二人给圈禁了起来,这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丁夫人这才明白,原来太后先前的示好,就是设好了圈套,等着他们往里头钻,这下浑身张满嘴也说不清楚了,毕竟太后从来没亲口说过要立她儿子为太子的话,苦于无法去求助那些旧部老臣,却吃尽了闭门羹,只得飞书回去,让傅昭仪支招。
傅昭仪能有什么法子呢,若不是自己身子不济,真是恨不得长翅膀飞去皇宫,找那老恶妇好好理论,她分明就是在报私仇!
可自己没有诏令,就连皇宫的门都进不去,私自离开封地又是重罪,正当她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解救自己的宝贝孙子时,一个自称是大司马王莽的门客找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