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阿公主回到鹿苑,她现在的心情没人能体会,起先淳于长来找她时说得天花乱坠,许下了种种好处,她一时心热,脑袋也跟着犯了迷糊,就这么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等到现在万事俱备,什么都成了,反而心里头有些发憷,说不清是什么,总觉得前路凶险未卜,淳于长的人早化装成了上林苑的禁军,只等着宜春苑那头消息一出,就把持住上林苑和王家,迎陛下亲政。
可是回顾着这鹿苑,阳阿公主忽然想起了许多往事,彼时她刚丧夫成了遗孀,膝下又没有一儿半女,终日以泪洗面,亡夫族中的那些姑嫂伯叔便打起了她的注意,想尽法子要让她过继嗣子,吞并家产。
后来还是太后出面发了话,才让那些小人断绝了心思,太后这位嫡母虽然平素里算不上多亲近,可也不会让旁人欺负了堂堂的皇室公主,就连这鹿苑,也是有一年她陪着太后来上林苑游猎,太后看她喜欢赏下的,还允许她在此自由出入。
眼下知道那权倾了半辈子的太后和王家真要倒了,心中蓦然升起了一股悲凉之感。
好在,好在她还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即便事发败露,也不至于保不住性命。
阳阿公主就这么坐在鹿苑里等啊等,直到一两个时辰后,才听到外头人声嘈杂,她站起来往外走,随手拽住了一个宫人,得知宜春苑出了大事,外头不知道为什么又被禁军包围住了。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原定的计划走,可是为什么她心中的焦躁愈发浓烈了呢,阳阿公主心烦意乱,打算往宜春苑去探探虚实,却在半道上被淳于长给截住了。
淳于长披甲戴盔,手持银刀,脸上是恣意妄为的狂笑,“那老太婆终于死了!这江山将会是我的了!”
阳阿公主不由皱了皱眉头,“你在胡说什么,就算太后死了,这也是我刘家的天下,咱们只是要将权力交还到陛下手中而已。”
淳于长轻蔑地看着她,似乎在看一个傻子,“陛下?就我们那个酒囊饭桶的草包皇帝,至今都要看着那老太婆的脸色过活,靠他?那简直是个笑话。”
他的野心和**呼之欲出,也不再掩藏,阳阿公主瞪大了眼,上前拉扯他的衣角,气急败坏道:“你骗我!”
淳于长甩开她的手,啧啧作声道:“骗你又怎么样,你如果不贪婪,也不会上这个当,反正太后是死在你手里,如果你不帮着我,就等着王家人把你大卸八块吧!”
他说罢,提刀往宜春苑去了,阳阿公主呢,瘫软在了地上,抑制不住的颤抖。
她以为这大汉江山由她亲手断送了,她自此以后背负上千古骂名,可是等了很久很久,也没有等到淳于长成功的消息,而是等来了王莽带人来把她捆了起来,丢到了宜春苑中。
眼前的太后端坐于上,哪有丝毫中毒的迹象,那些反叛的禁军都被王莽带人控制了起来,淳于长自己呢,被人草草一刀了结了性命,尸首异处,前头的豪言壮语都如云烟般散去了,不留一点痕迹。
阳阿公主这个时候才明白,王太后能把持朝政多年,给王家带来这满门荣耀,哪里是她和淳于长可以动摇的,他们竟还妄想凭借着区区几千禁军,就能改朝换代。
她跪在庭前,飘飘扬扬的雪花打落在肩头,阳阿公主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她匍匐到太后脚边,又是求饶又是哭诉,可座上的人狠狠甩开了她的手,厌恶道:“哀家自问一直带你不薄,怜惜你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对你也是百般容忍,那些被送往王公大臣家中的舞姬,究竟是个什么来路目的,也就不去过多追究了,可你三番两次想将手伸到皇帝身边,如今又联合这逆贼意图毒杀哀家,逼宫谋反,哀家就是将你杀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能够!”
阳阿公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抽噎道:“望母后明察,儿臣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只见外头乱哄哄的,便出来瞧瞧,谁知这淳于长罪大恶极,意图谋反,若不是有王校尉救驾,儿臣可就再也见不着您了!”
太后凉凉一笑道:“你不清楚?那梅酒是解光带进上林苑后才开封的,他这一路上只遇见了你一人,你素来高傲,从不肯理会品阶低下的官员,怎么会特地拉着他说那么久的话,当时那酒只有你的婢女碰过,不是你下的毒还能是谁?”
阳阿公主低低饮泣着,“儿臣是偶遇了解大人,只因他近日常出入母后这里,母后又对他青眼有加,这才多聊了几句,至于那酒...儿臣从头到尾根本没沾过,母后若起疑心,责问婢女便是,儿臣是真的不知情啊!”
尽管太后心里一百个不信,也姑且叫人去将她的婢女捉来对峙,可拷打盘问之下,婢女却吐露背后指使者另有其人,不是阳阿公主,而是瑜美人。
按照那婢女的说辞,瑜美人得宠后便开始不听阳阿公主的话,甚至多番起了争执,公主管不住她,又怕她行出什么悖逆之事,便常去训诫警醒瑜美人,瑜美人渐渐心生怨怼,随后伙同淳于长密谋毒杀太后一事,还用重金买通了自己,想借阳阿公主的名义去下毒,到时一旦事成,再以此为把柄要挟公主。
阳阿公主听后,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跪在太后面前直言自己治下无方,才酿成此等大祸,愿意以死谢罪云云。
外头沸沸扬扬的闹着,里屋中白珠卧躺在床上,颦眉一点点吃着解光递来的药。
她和解光自打认识那天,就没结下什么善缘,后来阴差阳错有了多次交集,可人从来都是极鄙夷不屑她的,谁能想到现在竟给她喂药呢。
解光一面喂着药,一面自责道:“怪我,一点防人之心也没有,酒中被下了手脚竟也不知道,害得你试酒中了毒,险些丢了一条命,往后你真有个什么好歹,我都难辞其咎....快把这药喝了,都是太医现抓现熬的。”
白珠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自己其实没有中毒,那太医也是她的人,就连这药,估摸着都是些温和的滋补药。
打从一开始,梅酒就是个幌子,是引蛇出洞的诱饵,与其处处防备,不如自己主动暴露出弱点。
这场阴谋中,她和王莽心知肚明,淳于长和阳阿公主蠢蠢欲动,只有解光一个人傻傻的忙前忙后,如今还要背上一份愧疚。
这药滋味不好,苦到舌根了,开药的那个太医八成是个棒槌。白珠微微偏头,戏谑道:“我真有个好歹,你就把我娶回去当奶奶供着?”
解光手上动作一僵,眉眼慢慢拧到了一起,似乎在做一个很艰难的抉择,过了几息后方舒展开,郑重其事道:“我娶。”
他把勺子往她嘴边递了递,很正式道:“你真有什么事,我一定娶你。”
白珠把堆在胸前的被子推了推,又一次躲开了那药,她道:“你想娶我,我还不嫁呢。”
正说着,隔帘一阵浮动,王莽趋身进来,往前王莽只要一来,解光都会很识趣地离开,留给二人独处的时间,可今儿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愣是杵在那里不肯走,捧药哄着白珠吃。
白珠自然不肯,直接掀被坐了起来,问道:“外头现下是个什么情况?”
王莽说一言难尽,瞥了瞥旁边的解光,“解大人,你先出去吧。”
解光看着二人‘眉目传情’,眼中的光一下子黯淡了,他捧着药碗起来,“赵姑娘才中了毒,身子不好还要静养,你别耽搁她太久。”而后又转头对白珠道:“晚些我再过来给你送药。”
说罢起身,三步一张望的离开了。
王莽狐疑看着他的背影,指指自己,又指指白珠,说:“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白珠没心思去理会解光误不误会,几句话敷衍过去,迫切问道:“那些叛贼都降了么?淳于长和阳阿公主呢。”
她替太后试酒后就佯作中毒倒下了,余下一应都是由王莽接替上,躺在床上被迫去吃那些药,外面是一概不知。
王莽道:“他就那么点人,说有三千,其实调动到上林苑的就那么几百人,咱们提前布好了局,能有什么纰漏,只不过...”他顿了顿,“阳阿公主留了一手,将罪责都推到了瑜美人头上,方才王家的人又来消息,说大司马被淳于长的人给杀了。”
如今的大司马是太后的弟弟王音,几年前王凤病逝,他从自己哥哥手中接过了大司马的职位,虽不如王凤那样雷厉风行,但也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错处。
事实上就算没有淳于长谋反的事情,按照上一世的时间线来看,两年后王音也会病逝,大司马的职权则会落在王莽的叔父王商手中。
现在王音死了,不管太后怎么追责,这么个大空缺出来了,肯定是要有人添上的。
而王莽呢,比上一时提前十数年展露了风头,此次又揽下了一个救驾的大功,恐怕下一任大司马就未必会是王商了。
果不其然,随着这场失败的谋反尘埃落地,瑜美人被赐死,阳阿公主被逐出都城,淳于长族中满门无一幸免,甚至往昔同他来往过密的官员都受到了牵连。
而王莽呢,也顺势成了大司马卫将军,接替王音秉持朝政,起初有人以他年纪太轻,资历不足为由提过异议,但有太后一力作保,谁也不敢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