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家世代单传,偌大的宅院显得十分冷清,一路过来,除了一个守门的老奴,一个解光身边的侍从,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
难怪王莽选中了在解家同她见面,人少地大,解光好歹也算是个品行端正的君子,行事向来不偏不倚,任谁也想不到他会私底下结党来往。
再加上她和解光的事情传得人云亦云,有太后从中撮合做媒,一切简直是顺理成章。
白珠到的时候,王莽早已等候多时了,看上去面色很是焦急,但碍于她身后跟了个解光,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解光脸色煞白,脚跟灌了铅似的,每一步都挪得很是吃力,王莽看着稀奇,问道:“是不是太后起了疑心,不肯让你带人出来?”
解光说不是,忌惮地看了一眼白珠和她的袖笼,满腹委屈只化作一句话,“外头冷得慌,我穿少了。”
王莽便哦了声,道:“冬日天寒,梦之合该多穿些才是。”说罢就要赶人出去,“这茶凉了,梦之你去换一壶来吧。”
解光也想走啊,他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袖中藏蛇的可怕女人,可如今她不发话,他哪里敢挪半步,万一这女人发起疯来,操纵着那毒蛇将他活活咬死怎么办?
不行,等他出去就一定要寻多多的雄黄粉来!到时候一定能治住这女人。
心里想得很宏大,可还是得眼巴巴看着白珠,征求她的意见。
白珠装作没看到,兀自落了座,拨弄了两下袖子,清声道:“去廊下站着,帮我们守着门,要是敢偷偷跑了,后果自负。”
解光咬碎一口银牙,也只能暂且忍耐下来,心中默念大丈夫能屈能伸,拖着步子去了门口立着。
王莽见状,差点惊掉了下巴,结结巴巴道:“梦之素来脾气古板,宁死不屈,如今竟愿意折于姑娘面前,难道你们的事情是真的?”
白珠横过眼来,王莽便不敢问下去了,噤了此声后,才与她说起了正事。
原来淳于长自被太后责罚后,原本将要到手的‘卫尉’之衔也丢了,回去后便生起了忤逆之心,联合阳阿公主想来一场里应外合的宫变。
这宫变的目标,就是王太后,他们自觉皇帝而立之年仍受制于人,是因为太后和王家人把持着半壁江山,而王家人的权柄荣华,又全都仰赖于太后,所以只要除掉太后,扳倒王家,那么等皇帝手握了实权,淳于长和阳阿公主就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如今当朝的大司马是太后的弟弟王音,他们筹谋着一面用毒药毒死太后,一面将王音诛杀,到时候再控制住王家的内眷们,使得王家人有所忌惮,便可功成。
王莽虽然在朝中有一定的权势,可还远远达不到举足轻重的地位,他若将这事报给太后,太后未必会信,捉贼要捉赃,到时候如果没有能够板上钉钉的证据,恐怕这火还得烧到他自己身上。
再者他这消息的来源也不清白干净,他必须借别人的口说出来,才能把自己摘干净。
所以他托解光将白珠接了出来,将希望都寄托在了她身上。
“姑娘,这个时候您就请出您背后的靠山吧,要是真让淳于长计成,恐怕江山危矣啊!”
可白珠哪里有什么靠山,当初王莽这么以为,她就顺水推舟默认了,不过是为了取得王莽的信任打好关系,方便日后行事,这个时候让她请靠山,她上哪儿找人去!
白珠蹙着眉来回踱步,心里掂量着这事,其实也不难办,她和太后也有了情分,提前探知阳阿公主要什么时候下毒,截下来就是了。
可有了一回难保就没有第二回,日日这样防着得多累,若是直接将此事报给太后,但凡出了什么差池自己就要担下罪责了,王莽不愿意出头,她凭什么要出这个头?
最好的法子,就是让淳于长他们作茧自缚,自此翻不得身,而她和王莽还能从中得益。
正冥思苦想着,打眼瞥见门外那片湛蓝的衣角,白珠挑了挑眉,于是就有了主意。
这头解光高高捋起裤袖,被迫顶着飘雪爬在树上摘梅花,冷不丁一抖擞,堆在枝叶上的雪就纷纷扬扬撒了下来,落在了他的领子里。
唔,好凉!解光缩了缩脑袋,低头却看见茶亭中的女子悠然自得地饮着茶,把玩着那条蓝蛇,暗啐道真是个冷血冷情的狠毒女人。
好不容易在天黑前摘满了一筐梅花,他颤颤巍巍爬了下来,将花往她面前一搁,没好气道:“喏,摘完了。”
白珠眉眼带笑地望着他,示意人坐下,推了盏热茶道:“这茶我没动过,快吃口暖暖身子吧,辛苦你了。”
从这种女人嘴里能听到一句‘辛苦’,属实是难得,解光心中熨帖了不少,负手骄矜道:“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好辛苦的。”
白珠瞥了瞥他那冷得直打哆嗦的腿,没有戳穿他坚强外表下的脆弱心灵,而是继续笑道:“倒不是我刻意为难解公子,只是来时太后特地提到了梅酒,我便想着请公子摘一些下来,咱们一起酿成梅酒,到时候送给太后赏饮,她老人家一定会高兴的。”
“原来是这样...”解光本有的那点怒气也烟消云散了,他由衷道:“你虽然为人不好,心思也不好,但对太后确实很是上心,难怪太后会那么喜欢你。那走吧,一起去酿酒。”
白珠起了身,却不是跟他过去酿酒的,她歉意福了福身,腆然道:“我不会酿酒,打小一闻到酒味儿就不舒服,听闻公子年年都会摘花酿酒,手艺精湛,这事就全托付给公子了,待酒制成打发人知会我一声就行。”
解光感觉有点不对劲,合着自己一个人又是摘又是酿的,名头还被她占了一半?
可看到方才嚣张的姑娘垂下脖颈,低眉顺眼地央着自己,又忽然觉得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同一个女子斤斤计较这些,实在是有失君子风范。
所以他挥了挥衣袖,大包大揽全接了过去,保证说没问题。
很快,解光酿梅酒要进献给太后的消息就传了出去,就连太后自己听到了,都来了兴致,隔两日就要问一下这梅酒有没有酿好。
白珠服侍她用着膳,答道:“快了,听说已经封坛了,梅树下埋上半月,年节前就能给您送过来了。”
太后除了心系梅酒,也挂念着自己撮合的这门亲事,正是兴致浓时,冷不丁蹦出一句,“瞧着你俩处着不错,不如趁着这次开酒,把这事定下了,年节后择个吉日完婚,到了明年这时候,应该就能抱上娃娃了...”
说到孩子,太后的目光忽地飘离起来,皇帝而立之年,至今膝下无子,是她最心急的事情了。
于是搁了筷,没有再动膳的心思,将菜赏给了底下人,默默回到内殿枯坐起来。
白珠这头伺候人午睡完,将剩余未动的两碟糕点抱起来,准备带回去给合德,可回到榻房,左顾右盼见不着人,一问之下才知道,合德被陛下带走了。
这几日刘骜往上林苑跑的次数勤,众人都以为是他重孝道,三天两头过来给太后请安,可刘骜到底是来找谁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白珠在宜春苑外必经的夹道旁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天将暗了,才看到皇帝仪仗朝着这边过来,少女鬓边簪满了红梅,如玉的脸庞上平添几分绯色,旁边的大汉天子一脸痴痴地望着她,好似这琉璃天地中,唯有眼前一人。
合德眼梢掠过不远处的角落,看到熟悉的身影后,便立时停住了脚步,她转身抚了抚梅,抿唇笑道:“陛下就送到这儿吧,前头就是宜春苑了。”
刘骜实在是舍不得,可又对太后的威严心有余悸,只得道:“那朕明儿个再来找你。”
合德点了点头,又踮起脚尖在他耳畔道:“陛下找我的事情,不能告诉其他人哦,不然我就再也不见陛下了。”
刘骜头如捣蒜,说一定,少女绽开笑颜,轻快地翩然离去。
等到了可以开酒的那一日,解光早早准备好,将酒要送到太后面前,进上林苑后,途中他遇到了阳阿公主,便停下闲谈几句,往日里只对权贵露笑的公主竟也给了他几分好颜色,同他拉扯了许多闲话,还叮嘱他改日到府上赏歌舞。
解光想,许是因为他近来得了太后青眼,频繁出入宜春苑的原因,应付完阳阿公主后,这才重新抱起酒坛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