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鸿握住了她自残的手。
凌晓拽动了带刺的枝条。
一声尖利的呼叫如同警报声拉响。
狭窄的洞穴里,一条粗壮的蟒蛇将其通道堵满,它鳞片倒立着,深深地扎进了洞穴边缘的松土里。
蟒蛇向外爬一步,鳞片扎土深一寸,原本光滑完整的洞壁内缘,被挖得稀巴烂。
凌晓拽着枝条的手遇到的阻力越来越大,他也越来越起劲儿。
如果说弱者的求饶是强者的兴奋剂的话,那么,秦泛惊声尖叫的凄厉和自然下垂的四肢违和地拼凑在一起,它们却成了凌晓施暴的许可证。
细腻绵柔的红河从耳道深处的源头流出来,蒙住了初月求胜的心。
你们要多少,我给多少。人人有份,别再伤她了……
初月如鲠在喉,她是秦泛受虐的帮凶,初月已经给自己下了判决。
凌晓眼贴着枝条,距离不过几毫米,他双眸聚集在面中鼻梁线上,外裹着一圈死肉般的眼白,笑得放肆沉浸,像在欣赏一出哑剧。
初月意识突然恍惚,她好像看到了凌晓剥人皮做车衣的样子,四方砖砍他一条手臂真不过分。
手臂?他身体里有我的一部分……情绪值?手臂?
初月猛然看向秋鸿,她隐约记得对方给过她答案。
手臂!那曾是臣服于她的那一部分!
初月屏息凝神,闭上眼睛,跟随着秦泛声源的引导,将意识俯冲进一楼庭院。
她闭眼入定,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虚浮,那个带血的耳道像是一个声呐扩音器一般,引着初月意识的洪流沉入那股旋涡。
她的身体开始发热,手握着冰冷的栏杆上,一层细密的水汽凝结成雾,聚集成滴,悄然滑下。
银烛端着铁锹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她焦灼的等待着主人的命令,殊不知她头顶的阳台上,一滴水珠无声落下,浸润进铁锹末端的泥土里,蛛网般散开。
初月身体里的血液近乎沸腾,蓬勃翻滚的硕大气泡挤开厚重的岩浆,“咕咚”一声炸开一朵瞬时的昙花。
凌晓身体里的某个部分,有一滴游移不停的暗红血液仿佛受到感召,转瞬之间变浅变透明,然后“砰”的一声炸开一朵小花。
初月找的,并不是这朵小花。
而是那只曾经共患难过的断臂。
它在玻璃宫里被解救的那一刻,早已归属于她。
如今,不过是暂回老家罢了。
初月要让它重回自己的掌控。
二楼阳台上,秋鸿扶着身体已由热转凉的初月,她战栗着,歪斜着,浑身的血液仿佛就沸腾了,那一瞬之后,她突然急速冷却。
秋鸿揽过初月的肩,瘦削的肩胛骨磨着他厚实的胸膛。
她很冷,很脆弱,她坚持不了多久。
一旦冷却超过六十秒,她将只能在散落在他人身体里的情绪值里,择一寄居之所。
秋鸿心知肚明。
初月想要的太多了,她太贪心。
在她身体热到极致的那一刻,秋鸿知道,初月已经找到了凌晓身体里的那滴情绪值,她本可以轻而易举地引领它去到任何一个凌晓脆弱的地方,炸开他的血管壁,或是攻击他的眼球,或是堵住他的气管……
任何一个,都将轻轻松松地暂时中断凌晓对秦泛施加的酷刑。
虽不是一劳永逸之法,但对凌晓这种初偿主人情绪值的喽啰来说,从施暴者内部瓦解掉他的精神,将是件易如反掌的事。
可初月,在寻找什么?
是我啊!老朋友!
初月的意识绕着秦厌耳道边的声呐转圈,怎么也挤不进箍着她脖子的那只手臂里。
断臂!还记得我吗!
她将自己的意识挤成长长的一条,穿针引线一般,从秦泛胸前绕进去,挽住她曾经的伙伴。
听我命令!断臂兄弟!
化作游丝的初月如今也气若游丝,她艰难地贴近断臂的交接处,沿着纹身一般的疤痕边缘,掀起其中一只触手,强行将二者分开。
撕开肉与肉之间的粘连,在初月的意识快要力竭的时候,断臂上的一条碎肉立了起来,她的朋友认出了她。
初月僵直的身体终于有所松动,一个微不可查的笑容浮现在了她脸上。
初月找到了,唤醒了,招安了,曾经和她出生入死的断臂兄弟。
找到你了,我的朋友。
可找到初月的,不止她的朋友,还有连接在断臂之上的,凌晓的意识所在地——他的身体。
断臂交接处,长在肢端处的密集触手瞬间苏醒过来,像二者还未相融一般,相互抵抗。
初月的意识就被纠缠在这珊瑚丛一般的密林里,脱不开身。
阻止他、拦住他,初月的意识拜托断臂。
困住她、杀了她!凌晓的右臂末端自由发令。
四十五、四十六……
秋鸿默数着。
密集的珊瑚突然变软变稠,初月像个失足落水的孩子,被困在水妖般的水草里挣扎。
凌晓肢端的触手主动出击,将初月的意识缠绕了个千百遍,使她再无脱身之法。
断臂上的触手一部分忙着回击对面的触手——那是上一秒还与它们紧密相拥的“兄弟”,另一部分急切地围着初月的意识转,可它怎么也解不开对方在初月意识上打的死结。
初月被困死在了这里。
游丝般的意识渐渐模糊,她察觉不到自己的尾部了。
触手死死勒住初月的脖子,拉伸、拉伸……
初月喉头发呕,张大了嘴也吸不近一点空气。
她快要被窒息而死。
五十五、五十六……
秋鸿搂着初月僵直的身体,数到最后,他嗓子发紧。
自己是不是不该在如此紧急的时刻,教给她这个危险系数极大的办法,她从未尝试过,而他却不曾想过她会有失败的可能。
秋鸿没有提前告诉她意识出走的时间限制。
这是他的失误,也是他的私心。
梦世界的主人,不该如此孱弱。
初月的嘴唇已经乌青,握在栏杆上的双手木然僵直,水汽不再汇聚在这里,因为它们已经同样冰凉。
察觉到初月意识已不在身体里的火痕们,有劲却使不上,它们毫无在一具空壳里发力的经验。
银烛放下铁锹望着这静止的一切。
凌晓保持着一手勒死秦泛,一手拉枝条的动作,却久久没有再拉动半寸。
秦泛口腔大开,扁桃体却高频震颤,无声的尖叫没有击破任何人的鼓膜,却传入了远在蚁穴修炼的秦厌的耳朵里。
那个地方,初月管它叫做地坑。
“秦厌!你怎么了!”
梁荷尽像个球一样滚到一面表面发青的石墙前,慌慌张张的敲门询问。
石墙表面荆棘丛生,粗壮的藤条铺满墙壁,在这枝桠与幽暗丛生的石墙北面,秦厌扣下了机关。
石墙挣开荆棘的枷锁,撕碎它们固执的爱,向上抬升,露出内室里的那个人。
秦厌右眼猩红,漆黑的眸子在浑浊的血水里沉浮,麻痹了她一只眼睛。
有一团滚烫的血岩浆感召到召唤,在她眼球深处爆裂开来。
秦厌的耳骨不安的耸动着,痛苦地抗拒着海水倒灌般的声呐侵入。
“荷,我听到小妹在尖叫。我要去救她。”
秦厌扯开密网般的爬藤荆棘,从墙洞里钻出来。
血水从撕开的衣衫里渗出来,给这爬藤点缀上了红花。
一点也不美,梁荷尽看到的,只有秦厌新生的伤口,和她第三只眼下不安的血眸子。
时机还未成熟。
可梁荷尽没有阻拦,她比谁都清楚,血脉至亲的重要性。
五十七……五十八……
初月僵直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倾倒下来,秋鸿手比脑快接住了她,紧张的他快要将初月的肩膀捏碎。
初月!快想办法!快回来!我没有别的梦世界可以去了,这里是我唯一的希望,也是她唯一的希望。
初月意识的双眼崩出,触手已将她残存的意志完全绞死,她再也没法抵抗了。
对方的意识先身体一步,已做出了正确的决断。
而初月,不该如此莽撞地,放弃了调用凌晓体内血岩浆的这一更优解。
断臂的触手此时此刻,和初月的意识连在一起,几乎放弃了对抗,而是将全力用在解救初月身上。
可它毕竟势单力薄,没多久,断臂的触手就已经完全被凌晓肢端的触手纠缠环绕,彻底被吸纳进了凌晓的身体里。
残肢归位,断臂附主,两丛互不相让的触手此时算是东风压倒西风,它们再次化作细细的纹路,镌刻在凌晓的大臂上了。
终于,初月的意识回魂了一丝,她受到了凌晓身体里那滴血岩浆的召唤。
“来这里吧……主人,这将是你新的栖息地……”
邪恶的低语贯穿凌晓的身体,从某一个角落直达断臂交接处,那里,是初月意识即将被终结的地方。
在她的意识投降之后,初月将只能如寄生虫一般,活在凌晓混沌的身体里,永无归位之日。
在意识回魂的这一瞬,初月脚踏生死两端,发出最后一声微弱的命令。
“断臂……你要做的……不是救我……”
而是杀他。
断臂现在才算是灵光一闪,瞬时明白了初月的意图。
它本来还抗拒和肢端的触手相连,此时听到初月的话便主动出击,反过来死死纠缠住凌晓的身体,它需要从源头汲取力量,再用这力量去牵制源头。
计划来得比想象中简单。
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没有什么复杂的设计。
凌晓的右臂突然不受控制,机器失灵般松开了桎梏着秦泛的那只手。
而拿着枝条的那只手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耳道里,那根荆棘条没跟上少女的跌落,“刺啦”一声,勾掉了一长条白肉,挂在根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