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予被陆栖迟看得有些受不了。
陆栖迟的视线太过于直接,即使不看也能感受到那目光带着的温度。
沈疏予控制着脸上的表情,自然地将目光落到对方衣服上的印花。
印花是一串英文字母,沈疏予用视线沿着笔画轨迹来回描绘了八次。
“想问挺久了,”陆栖迟突然开口问,“你身上是香水的味道吗?”
“我不用这些。”沈疏予抬起头,视线落在两人间几乎不存在的空隙上。他知道陆栖迟有用香氛的习惯,又说:“应该是你身上的味道。”
“不是。”陆栖迟对气味向来很敏感,每次靠近沈疏予,他总能闻到若有若无的不一样的味道。
沈疏予有些疑惑地低下头,却突然感觉被一片阴影遮住。下一秒,一缕温热的吐息从他的耳边轻轻擦过。
沈疏予的后背瞬间僵住。
陆栖迟似乎真的很好奇,低下头凑近他,一点一点仔细地确认。
沈疏予被困在对方的臂弯里,还不知该做什么反应,陆栖迟又凑到他脖子边。
然后很轻地嗅了一下。
“是你。”陆栖迟语气认真,“你身上有很香的味道。”
“……”沈疏予的大脑暂停了两秒,鼻间只闻得到陆栖迟身上常有的冷冽香气。
周围的人都低着头看手机,没人注意到他们。
沈疏予放轻了呼吸,突然觉得有些热,但不知道是因为拥挤的人群,还是因为陆栖迟对他缩小的包围。
就在沈疏予还在思考应该怎么回应时,陆栖迟已经重新站直身体,侧着头问:“是不是到了?”
沈疏予这才听见广播的声音,他点了点头,镇定道:“到了。”
市中心的街道上的人潮更加汹涌,所幸书店里没什么人,看着比平常还要冷清。
陆栖迟对书一点兴趣没有,一言不发地跟在沈疏予背后,看对方捏着一张手写的书单耐心地找书。
排队结账的时候,陆栖迟手里拿了三本,沈疏予怀里抱着三本,每一本都很有份量。
陆栖迟一本都不认识:“这些书我是非看不可吗?”
“如果要上那些选修课,这些期末都要考的。”沈疏予解释了一下,又垂下眼看那些书,不知想了些什么,又抬起头,睫毛微动:“不买吗?”
“……”陆栖迟拿过他怀里的书,“买。”
买完书出来,天色已经变暗,正好到了晚饭时间。
陆栖迟带着沈疏予去刚才订好的餐厅,是在书店附近的一家西餐厅,店面不大,却很有格调。两个人点了一桌子菜,到最后都没能吃完。
沈疏予出了餐厅想给陆栖迟转账,却被对方拍了拍肩膀说不用了。
“说好晚上带你多吃点的。”陆栖迟单手拎着装满书的背包说,“便宜都让我占尽了,总得还你点什么吧。”
占什么便宜了……沈疏予只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奇怪。
他很轻地皱了下眉,陆栖迟立刻推着他的后背走了几步,商量似地说:“下次再请我吃饭行不行?”
沈疏予立刻说:“下周吧。”
陆栖迟:“行。”
陆栖迟周末要回家,和学校是两个方向。两人走到红绿灯口停下,陆栖迟将包背到一侧肩上,看着面前的人说:“一个人回去别走丢了。”
原本陆栖迟只是想逗一下人,却没想到沈疏予认真地点了点头:“好的。”
看陆栖迟没有说话,沈疏予又说:“我先把书带回宿舍吧,不用背两次,很重。”
“没事,不重。”陆栖迟勾起嘴角,抬手碰了一下沈疏予的手臂:“回去吧,注意安全。”
回到宿舍后,沈疏予先洗了个澡,然后抱着电脑窝回了自己的床铺。他从收藏夹里挑了部电影放着,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陆栖迟十几分钟前给他发了条信息,问他到了没。
电影片头很长,音乐舒缓。沈疏予低头回完陆栖迟的消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犹豫片刻后,他低下头,轻轻地闻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到底是什么很香的味道……
沈疏予闻了一下,又一下。
半晌,他默默放下自己的手,把手机塞到一边,然后将不知播放到哪的电影进度条重新拉回开头。
——
出租车在一栋小别墅前稳稳停下,陆栖迟打开车门下车时,正好收到沈疏予回的消息。
沈疏予:已经到了。
沈疏予:谢谢你的晚餐,下周我请。
陆栖迟在手机上付完车费,低着头边走边给沈疏予回消息。
L. :嗯
L. :谢谢班长带我买书
走到家门口后,陆栖迟又望着天站了两分钟,随后才将手机塞进兜里,慢吞吞地输入家门的密码。
他走进屋内,还没来得及关门,一阵风突然从他的耳边擦过,下一秒是坚硬物体撞击墙面碎裂的刺耳声音。
陆栖迟脚步一顿,随后平静地把门关上,转头看向客厅中央站着的人。
他的父亲陆天明,此时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原本不怒自威的面相此时盛满怒气,在灯光下竟有几分狠戾。
家里的阿姨和两个西装革履模样的男人站在一边,全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偌大的客厅陷入一片死寂。
陆栖迟看了一眼脚边破碎的烟灰缸,平静地划破沉默:“阿姨,你先进去吧,待会我来收拾就行。”
“哎,好好。”阿姨慌忙地离开,但路过陆栖迟身边时又突然停下来,“少爷,你眉毛那里……”
陆栖迟抬手摸了一下,才感觉眉骨处有些刺痛,大概是被飞溅的玻璃划伤的。他捻了捻指尖的血,轻笑道:“没事。”
阿姨离开后,屋内再次陷入沉寂。
陆栖迟站着等了一会,然后拎着书包转身:“没话说我就先走了。”
“站住。”陆天明终于冷声开口,“刚才去哪了?”
“我去哪您还不知道吗?”陆栖迟转回身,扫了眼在一旁站着的两个保镖,“是我走的太快,今天的狗跟丢了?”
陆天明声音大了几分:“我问你今晚去哪了!”
陆栖迟将手里的包放到脚边,淡声道:“有点私事。”
“私事?”陆天明冷笑了一声,“我从上周就跟你说今晚有个很重要的宴会,为什么不来?”
“怎么,生意没谈成?”陆栖迟勾起嘴角,但眼睛里却没有笑意,“没有我这个学生在就谈崩,那应该是谈的人的问题吧。”
陆栖迟凉声道:“也不对,上次您说我一点学生样都没有,确实,哪个学生三天两头就要去抛头露面,阿谀奉承,陪酒陪到胃病,手机被装上定位,还要被24小时监视,应该说我连个人都算不上。”
“你以为我做这些是因为什么!”陆天明抬起手指着陆栖迟,一口气卡在心间上不来下不去,差一点就要气死,“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没有我你早就……”
“大半夜又在吵什么?”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擦着头发慢慢走下楼梯,看见陆栖迟,一双桃花眼开心弯起,“宝贝儿子回来啦~”
陆栖迟恢复表情,回过头:“妈。”
莫诗华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快步跑下楼梯,捧住陆栖迟的脸,惊慌地问:“怎么受伤了?”
余光中看见那一地玻璃碎片,她立刻扭头看向另一个人:“陆天明你又发什么疯!还敢给我动手动脚的?”
陆栖迟拉下母亲的手,语气平平:“没事,他至少没朝我脸上扔。”
陆天明又抬起手:“你……”
“你什么你?”莫诗华往沙发一指,“给我坐回去。”
然后又点了点一旁站着的两个人:“还有你,你们俩,去阳台拿个扫帚把这里打扫干净。”
“……”保镖们偷偷看了一眼局势,“好的夫人。”
客厅里终于没了外人,给一家人留出了谈心的空间。
陆栖迟拿起书包,直接转身上楼:“你们聊,我先上去了。”
“等一下嘛,”莫诗华跟在他的身后上楼,“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陆栖迟:“没事,不严重。”
“那你至少拿个创可贴贴一下呀。”
陆栖迟走到自己房间门口,转回身看向母亲:“嗯,待会就贴。”
“好吧,那你记得哦。”莫诗华摸了摸他的脸,又低声问:“今天的药吃了吗?肚子饿不饿?让阿姨给你做点吃的,垫垫肚子再……”
“不用,今晚吃多了。”陆栖迟语气平淡,“药待会吃。”
陆栖迟说完推开房门,莫诗华又拉住他的手,小心地问:“前两天怎么没去医院呀?李医生给我打电话了。”
陆栖迟:“去看鸟了。”
“看……看鸟?”莫诗华张了张嘴,“鸟什么时候不能看啊,但是医生要按时看的呀,万一……”
“妈。”陆栖迟轻声打断她,闭了闭眼睛说,“抱歉,下次不会了,您早点休息吧。”
关上房门,一切才终于回归平静。
太阳穴隐隐作痛,陆栖迟从书包里翻出两个白色的药瓶,倒出几粒药,随意地就着凉水吞下去。
吃完药坐到沙发上,头向后仰盯着天花板,许久后,陆栖迟重重地闭上眼睛,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也许是药效原因,陆栖迟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些情绪,但是实际却什么都没有。类似的闹剧重演过很多次,如今有的只是近乎麻木的平静。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几声,陆栖迟拉回思绪,睁开眼睛拿出手机。
沈疏予:【图片】
沈疏予:这是每本书对应的课,刚才忘记告诉你了。
点开图片,是几行手写的笔记,每个字都清秀又端正,就像字的主人一样。
陆栖迟看了一眼时间——22:43,也只有沈疏予会在这个时候跟他聊学习的事。
手机屏幕亮着微弱的光,仿佛驱散了周遭压抑的黑暗。
陆栖迟抬手盖住眼睛,无声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