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管你叫什么，给我老实点别耍花招。”凌抉微对此人满怀厌恶，也没仔细深想他话中的未竟之意。
于是杨杰老老实实闭了嘴，只跟着他往皇城的方向行去。
整座皇宫里都透出紧张兮兮的意味，平常皇帝感个冒发个烧就让一票人战战兢兢，现在可是直接挨了二十鞭子，被送回宫的时候几乎奄奄一息。满宫都被吓坏了，侍卫加强巡逻，所有太监走路都像是飘着，大臣们无心政事，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遣人去寝殿问问情况，太医院更是全员直接在皇宫里住下了，掖门处停着好几辆马车，都是他们家里遣来送换洗衣物的。
走到皇帝的寝宫，正看见太皇太后和太上皇从中出来。凌青鹭卧床不起，在门口送他们的是谢秉。
凌抉微对两人行了礼，待他们走后，问谢秉道：“陛下如何了？”
谢秉道：“太医说只要度过今天没有发热，便算是无大碍，将皮外伤养好即可。”
说完他看向杨杰，阴阳怪气道：“你啊你，当日在城头见你的时候，真想不到你能有这么大出息。”
杨杰连忙示弱一笑。
凌抉微终于觉出不对来，“怎么回事？你认识他？什么叫城头见过？什么叫能有这么大出息？”
谢秉刚要回答，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陛下可是正在休息？”
原来是海计和高澄结束了前朝的事务，结伴来探望。
谢秉道：“陛下刚从午睡中醒来，诸位请进吧。”
海计路过杨杰时，也特意看了他一眼，虽未说什么，却让凌抉微觉出一阵不对。
于是众人进入寝宫，见到了靠在窗边软榻上的天子。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里衣，只在肩头披了一件云锦大袖衫，长长的头发散着，大略垂在背后，也有几缕从肩头滑下。他一只手支在窗台边，抵住太阳穴，另一只手捧着一本书，借着午后的阳光静静读书。
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将不算瘦弱的身形衬出几分脆弱感。雕花窗的日影有一半洒在他的肩头和衣摆，日影不能遮挡处，便印出浓郁的焕光。
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微微一笑，“不必多礼了，小角赐座吧。”
结果他说完之后，所有人才从陛下的美色中回过神来，着急忙慌地行礼。
侧面坐着一个女人，是正在侍疾的菀华公主。皇帝没有后妃，也不肯趁机收用几个，太皇太后无奈，只得将菀华公主留在这里照看。说是侍疾，其实也只是看着情况，并不需要做什么，一应工作都有太医院的人完成。
菀华见到这番情状，便起身行礼道：“臣妹去小厨房走一趟，太医院嘱咐了，皇兄这段时间的膳食可千万不能马虎。”
“不妨，既然是侍疾，你就留在这里。”凌青鹭合上书，抬了抬身子，轻轻“嘶”了一声。
张小角急忙扶住他，“陛下，哪里痛？”
“没事。”他摇头道。
其实并没有多痛，他敢做这样的事，必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在疗养院的时候他就了解到，星际世界存在一种镇痛麻药，可以暂时压制痛觉神经的信号传输，时效有三天的也有七天的，他直接打了一针七天的。当然触觉和冷热觉也会受到一些影响，不过影响不大。
但其他人并不知道这样的事实，均面露心疼之色。
“陛下受苦了……”海计轻轻地说。
高澄却是板起脸，皇帝和海大人商议这番计划的时候，因怕他反对，全程都是瞒着他的，他见他们如此胸有成竹，也就不多管了，哪知道最终竟然是一出苦肉计！
在高大人眼里，世间一切都不比陛下的健康重要，陛下怎能为了解决区区士人闹事，就罔顾龙体。他是特别生气的！
可是他的气也没法对凌青鹭撒，只好转脸将矛头对准杨杰：“陛下怎么将他召过来了，此人鼓动四大书院上京闹事，犯下滔天打错，本是无赦，更疯魔到当众鞭打天子！简直非人哉！翻遍四千年青史都找不出这般的丧心病狂！陛下竟仁慈放过了他！”
从语气也可以听出他有多么愤怒了。
杨杰望天，现在他无疑成了整个北宁最痛恨的人……
他的身份只有凌青鹭和海计，以及张小角、谢秉知道，就连高澄，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他的这副神色，看在凌抉微和菀华眼里，叫他俩感到十分奇怪。。
“这个人，不大对啊……”凌抉微琢磨着。
菀华也觉得不对，但她更多的是疑惑，从林炀联合四大书院的举动来看，他不应该是这么愚蠢的人。
凌抉微的感触比她更深些，之前他就觉得，林炀在北宁城外撺掇学子劫囚的时候，那副语气和神态仿佛似曾相识，这两天他总是在想那个场面，越想越觉得熟悉，可究竟是像谁呢……
他的视线缓慢游动到凌青鹭脸上，然后：……！！！
凌抉微惊了，内心深处为自己的猜测不住颤抖，这、这、这不可能吧！？可是……
是了，林炀擅长蛊惑人心，三言两语就能让一群士子唯他马首是瞻，可这世上最会蛊惑人心的是谁啊！
宫城之外，寥寥几言，一道莫须有的罪己诏，就让所有抬棺死谏的士子跪下哭喊“陛下没有错”的人——
只身入鲁东，几乎没有任何依仗，只是先后见了卫凝和皇太弟一面，就收回四大营兵权，还顺便平了鲁东之患的人——
面对数万大军，只是领头喊了几句“让朕万箭不伤”，用磁石伪装了一个天佑大梁的小把戏，就吓退敌军，还顺便炸了敌营的人——
这个人不是什么林羊林狗，是眼前的皇帝啊！
当然，以上场面凌抉微只经历过第一个，后面的都是他凭借旁人的只言片语猜出来的。可是这不妨碍他了解到，当今天子是一个多擅长掌控人心的家伙。
自从凌青鹭登基，一改往日的淡泊作风而强势崛起后，北宁的勋贵圈就一直在谈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最终，对他的性情无法定论，而对他的能力……有一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评语，悄然在勋贵圈扩散开来，让所有人深以为然。
这句评语是说他：“善战，善策，善摄人心。”
凌抉微终于明白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林炀撺掇闹事的那些话术，竟有三分陛下的风范！
简直就像……就像是陛下亲口教的一样。
这也太怪异了。
想到这里，之前那个细节才重新涌入世子的脑海。
林炀说自己的本名叫做杨杰。
杨杰二字拆开来重新组合，确能合成林炀这个名字。那么，他为什么要使用化名在外行走？
除非……
看似最不可能的答案，往往就是事情的真相。凌抉微终于把一切来龙去脉想了个清楚明白。想清楚之后，他整个心尖都在发抖，他当场呆在那里，几乎不能接受自己的推理。
菀华看他这幅样子，轻轻推了他一下，“想到什么了？”
凌抉微从椅子上霍然站起。
“你是陛下的人。”他惊悚道，死死盯着杨杰。
杨杰正在接受高老大人的批判，垂着头，想反驳，却连个见缝插针的空隙都没有。高澄正说到激烈处，口沫横飞，声音也异常洪亮。
凌抉微冷不防出声打断，让他怒道：“世子稍后再……”
他突然哑了。
菀华公主也愣住了，海计没说话，杨杰张了张口也闭上，而凌青鹭一直在旁边饶有兴味地看着。整个场景仿佛按下暂定键，一个大大的加载条蹦出来，开始缓慢旋转。
加载条转了三圈，高老大人重新开口，“你说啥？”
凌抉微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想通整件事情的意义之后，他的腿有点软。
这也太……太可怕了。
不论是天子，还是杨杰，这两个人都太过可怕了。
一个真的敢谋划，一个真的敢执行。
凌抉微承担起了此情此景下的侦探身份，他说道：“高阁老细想，如果学子没有上京，四大书院会如何表示抗议？”
高澄皱了皱眉，他道：“想来也会有万人上书，不过，四大书院不可能联合，也许每个书院会出几位大儒批判陛下，同时进京死谏——总归死谏是少不了的，以死明志向来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凌抉微道：“学子尚未踏入官场，天真不谙世俗，许多人竟真以为自己是来伸冤的，而且情绪也更加激烈，容易脸红脖子粗。换句话说……就是有点蠢笨。倘若闹事的是那些老辣成精的大儒，就没有这么好对付了。”
“况且，只要陛下仍不改拔除党争之心，四大书院就绝不可能为我所用。崇安会转投皇太弟，襄阳不是投皇太弟就是投赵和，应天也不愁无主可侍。只有离得最近的开封书院，也许还能贡献点人才，但也会和北宁貌合神离。”
“哪能像现在一样啊。”他梦呓似地说，“四大书院的精英自投罗网，主动走入北宁，一番吵闹之后，把名声、公道、大义……包括他们自己，全都奉献给了咱们陛下。”
“这满腔的报国之心，多么无私，”他看向杨杰，“多么令人感动啊。”
学子：……不敢动不敢动。
后世评选“大梁第一狠人”，凌青鹭和周云淡排名紧咬，不分伯仲，这时候突然有人扒出了杨杰的事迹，一匹黑马横空杀出。
虽然在当世只是个小透明，可是这人给周下过chun药，还当街鞭打皇帝……
一整个排行榜都颤抖了。
网友：人家只是狠人，你杨杰是个狼灭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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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天网巧罗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