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了皇帝的身体没有大碍，众人便各自告退，凌抉微和菀华也被凌青鹭打发到内书房去批折子。
他只将杨杰留下来。
面对杨杰惴惴不安的神情，他道：“朕有些好奇，你执鞭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杨杰急忙跪下：“陛下有令，属下便去执行，仅此而已，心里什么都没想。”
凌青鹭道：“不用慌，朕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也难为你能下得了手。”
除了杨杰之外，听到这样的命令还敢执行的，可能只有最初的一百名缁衣卫了，但他们都是凌青鹭从小训练的，而杨杰，是一个天生的熊心豹子胆。
这个人胆大包天，脸皮奇厚，倘若眼界和谋略能跟得上趟，假以时日必将不可限量。不过他现在还是嫩了点，只会玩弄些下三滥的手段。这次鼓动学子上京，也是多亏了凌青鹭的提点才能成事。
为防日后反噬，凌青鹭还是需要仔细考虑一下，应该让他成长到什么样的程度，又该给他施加什么样的限制。
他说道：“你这次立了大功，理当好好奖赏。这样吧，朕给你两条路，你自己来选。”
“第一条路，不必参加科举，朕直接给你授官，各大衙门任由你挑。只是你这张脸已经被许多人识得，所以不能再用杨杰的名字。当然……你仍是杨杰，寒门出身入京赶考的学子，第一年没考上，被当时的左佥都御史收为了义子，改名林炀。”
“第二条路。林炀，你当街鞭打皇帝，为整个大梁所不容，虽然皇帝信守承诺，事后不予追究，但你已被大梁朝堂排斥在外。你遭到软禁，于是只得憋闷地待在北宁，成日里写文章谩骂皇帝。不管你如何谩骂，皇帝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都不会搭理你。”
凌青鹭的后背从靠垫上移开，微微前倾，他注视着眼前的书生，“如果选择第二条路，朕会给你很多很多的金银，足够你一辈子奢靡浪费。但你有可能还要去做同这次一般危险的事，有可能会成为朕的敌人，也有可能一辈子不得启用、闲散终老。”
“你要选哪一条？”
杨杰一番深思。
选第一条路，他就能绕过科举，解决脸上这条疤的问题，顺利进入仕途。但也意味着从此远离天子，不能再像这样替天子执行机密要事，而只能如寻常人一般，在官场里打滚挣扎。
选第二条路，那么他就成为了天子手下的一颗暗棋，一颗表面为敌、内里为仆的棋子。如果一辈子不能启用，那他的抱负就一辈子得不到施展，可是一旦启用，要他去做的也必定是险之又险的事……
最终，他咬了咬牙。
“陛下，我选第二条路。”
“为何？”
“回禀陛下，属下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倘若入仕，前路未必光明。兼之又考虑到，陛下若要给自己扶持一个反对者，一定不会让这个反对者身份太低，所以只要选第二条路，属下必能得到您的提点和帮扶，将来的成就也会更高。”他的理由实实在在。
说到最后，几句马屁还是少不了的，他跪下，伏低身子，“最重要的是，属下深知，当今天子绝非刻薄寡恩之辈，为您办事，属下相信必有善终。”
“你倒是什么都敢说。”凌青鹭淡淡道，“行了，你去吧。闲的没事的时候，多上海先生的书楼走几趟。”
杨杰有些欣喜，“属下遵命。”
送走杨杰之后，凌青鹭又把世子和公主从内书房叫出来。他要点评一下这两人的作业。
他给他们布置的任务是拦住学子，自然这是绝不可能完成的，因为杨杰的使命就是把学子领到皇帝面前，配合他演完那出戏。所以凌青鹭如此要求凌抉微和菀华的时候，只是为了看看他们的心性和手段。
结果可见：菀华的策略可谓“正”，而凌抉微的策略可谓“奇”。
前者用的是阳谋，从最正面的角度，用最光明正大的方式打击敌人，其势居高临下，浩浩荡荡，自有一股中正大气。只是由于缺乏经验，口舌上稚嫩了些，应变也不机敏。
后者则是另辟蹊径，没有阻拦学子进谏，反而阻拦学子离京，不被题目所困，能够跳出桎梏，灵活处理问题。
菀华的“正”是难得的，凌抉微的“奇”也是稀缺的，只是都缺乏经验，还需要锻炼。
下南洋的船队还要准备一段时日才能出发，凌抉微这个秘书还有一段日子好当。凌青鹭也懒得再抓人，准备等他走后就让菀华接替这份工作。
关于菀华干不干得来这件事，他也并不担心，因为真正处理奏章的实际上是内阁，有时候也会带上六部，反而皇帝陛下是不做这项工作的。他只负责同意和驳回，同意的就让秘书按票拟照抄，不同意的就打回去再议。
菀华受宠若惊，试探着问凌青鹭：“臣妹今年及笄，到时候也该选驸马了……”
虽然身为女孩子不好主动提及自己的婚事，但她实在闹不明白，皇兄究竟打算让她做什么。本以为允许世子批阅奏折就够出格了，现在竟要让她这个公主也参与进来。
这样看来，当初因为干政的理由罚她，根本就是在试探她，可这究竟是为什么……
凌青鹭沉吟一番，只道：“朕给了堂兄两个选择，给了杨杰两个选择，如今便也给你两个选择。跟在朕身边做事，你的婚事到十八再议也不迟。亦或者明年照常出嫁，朕只管保你一生安乐无忧。”
这一刹那，菀华听到自己的心“咚”了一下。
她沉默良久。
再开口时，却是说道：“臣妹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你都这样说了，必是要问出来的。”
菀华道：“明为日月，涔为山汵，汵为大川大泽。皇兄为何要给臣妹取一个如此僭越的名字？”
凌青鹭低头失笑。
“你出生的时候朕才只有五六岁，那时候懂什么？母后不满意父皇取的名字，要朕和流燿一起来想，朕就取了一个自己能想到的最有气魄、最恨不得自己来用的名字。哪成想，母后反而喜欢。”
明为日月，涔为山川。
她的名字，是凌日月山川。
如此气象万千的名字，似乎不应该赋予一个女孩。
但……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吧。
菀华双手抬起，交叠与胸前，头向下轻点，双膝微曲。这是一个典型的贵族女子问安礼，由她做来，挑不出半丝错处。她姿容端庄，仪态优雅，一举一动间完完全全就是深宅贵女的形象，可她口中却在说：
“皇兄为臣妹取了一个世间最高傲的名字，臣妹又岂敢辜负？”
于是乎，凌青鹭在大梁终于又有了难得的空闲。
他的伤其实只要回一趟星峡就能治好，但为了不吓坏其他人，他只得卧病休养一阵子了。
也幸好，皇农监那边已经走上了正轨。
夏收已经过去，现在是夏播前的耕种时间，在学子闹事之前，凌青鹭已经提前去交代过工作。
当前阶段最紧要的任务是推广新作物，五月份正好适宜种植红薯和玉米，现在种下，十月收割，到时候再种冬小麦，可以形成完美循环。
红薯、玉米和土豆，在当今的大梁已经有了，但基本只种在皇家的菜园子里，给宫里人尝个新鲜。种得多吃得少，每年都要浪费好些，正好可以匀出来作种子。
推广这几样东西是十分简单的，只要拿出去说“这是皇家御品”，就会有一堆达官贵人抢着购买。只要有达官贵人抢着买，农民也就乐意种。等到种完收获的时候，自然能发现这东西的好处。
凌青鹭交代完这些事情，也提及自己将会有很长时间不能露面，大家都知道晏灯大人从前是缁衣卫，便很知趣地闭口不问。他本以为周云淡会缠着他问几句，可对方却异常沉默，倒也正好，免去一番解释。
趁着难得的休息，他终于可以抽出大把时间待在星际世界。鹿鸣的校园生活并不太平，在他忙于策划诱使学子入局时，星际世界的危机也接踵而至……
默默立一个明天日万的fla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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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凌日月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