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一口气说了很多,反正这些东西早已写在罪状上,他先前都已经承认过,现在再承认一遍也没有什么心理包袱。但他所言的一切,对于崔苑平等一众学子来说,完全是无法接受的。
“父亲,你怎么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崔苑平不敢置信道,突然恍然大悟,转向菀华,愤愤道:“是不是你们对家父屈打成招!你们这群酷吏,我就知道……”
“苑平,”崔大人打断了他,“为父知你一片孝心,这就够了,足够了。为父之所以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
“不,不会的……”听到一贯信任的父辈亲口承认罪行,对崔苑平来说就像天塌了一般,他怎敢面对这个信念崩塌的事实?
崔苑平不愿意面对,其他学子更不愿意面对。对他们来说,这一趟北上并不轻松,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从城门口磕长头一步步走到这里,他们能坚持下来凭的就是心里那股信念。可现在却要告诉他们,那股信念是假的?那他们这一脑门的头破血流,又有何意义?
林炀见到这副场景,对身后的两人使个眼色。
那两人当即走上前,一左一右搀住崔大人,惊慌地说:“大人,大人你怎么了,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崔大人立刻反应过来,从善如流地晕了过去。崔苑平慌忙扑上去,还以为父亲真的晕了。而那两名搀扶着他的学子,则是对菀华怒目而视,愤声说:“崔大人刚经受烈日酷刑,你等怎可如此羞辱?”
如果他们用的是光明正大的阳谋,说不定还能让菀华慌张一下,然而这点小把戏根本就是后宫玩剩下的。她一派淡定,崔大人爱装就装,晕了一个崔大人,后面还有许多个王大人、李大人。就算所有的大人都晕了,她手里也握着详实的他们贪污的证据,大不了就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他们听。
她就是要让他们信念崩塌、心理防线崩溃。他们的目的不是伸冤吗?如果连“伸冤”这个最基本的出发点都立不住脚,她倒要看看,他们这长头,还怎么磕下去。
“现在该怎么办?”林炀身后有人问道。
林炀回身,发现有一小群人默默地聚在自己身后,都是士子当中的“利益党”,也即是那些明白此行的真正目的,不为菀华之言所动的人。
“不能让她再说下去。”林炀低声道,“否则就真的将人心说散了。我们如此这般……”
小声商议了一番,几人各自离去。
不一会儿,两边围观的百姓人群里,突然冲出一人,哭天抢地扑到崔大人身边。
“崔大人,原来是您,我找了三年的救命恩人呐!”
此人抬起头,对菀华等人怒目而视,“你们这些狗官,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污人清白,将崔大人屈打成招?崔大人是好人,是天下一顶一的善心人呐。”
“想当年我们乌家庄遇到劫匪,得蒙崔大人散财资助,才终于能喘口气缓过来。崔大人行此善举却不留名,若非今日偶然撞见,我等竟不得知,那天的好心人就是即将被发配边关的崔大人。”
“亏我之前还信了你们狗官的说辞,真以为他是什么大恶人,呸,崔大人的长生牌位至今还供在我家里,我竟对救命恩人如此恶意揣摩,我有罪啊!”
菀华沉声说:“你的崔大人贪赃枉法,桩桩件件,证据详实,你怎——”
她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道:“去你妈了个球的,把人抓起来一关,罪状怎么写还不是你们说了算?真当老子没见过屈打成招的吗?我可是在外面听说了,皇帝为了报复大臣将他扔在北宁,所以要抢夺大臣的家产。”
此人厉声疾呼:“你可知外面都在传言,陛下有过,过有三宗!第一枉顾国朝,怀恨报复,将天下搅得鸡犬不宁;第二劫夺臣子财产,毫无人主气度;第三暴戾恣睢,滥用刑律,必将陷天下于民不聊生之境!”
“住口!”菀华生了气,“此人不敬陛下,罪大恶极,给我把他拖下去。”
结果那人直接道:“此乃天下之议,为何只抓我一人?不信你们就问问这些举人老爷,外边是不是已然物议沸腾。你们这些人躲在北宁坐井观天,还真当处处都歌舞升平呢。”
菀华可算是见识到了文人的嘴皮子功夫,一开口先将道理占尽,然后再居高临下地指责你,好像你真的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做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林炀见缝插针地指责:“不管诸公是否真的有罪,也不管陛下是否真的有过,等我们见到陛下,一切自有分说。你们缁衣卫为何冲出来阻拦?莫非真干过那档子屈打成招的事,所以心虚了,不敢让我们面见陛下?”
菀华听到这话,心里直呼不好。
果然下一刻林炀回身呼吁道:“诸位同窗,若是缁衣卫堂堂正正,毫无心虚,又何必现身拦路?你们要信这等酷吏的话,还是要去面见皇帝,听一听皇帝怎么说?”
让他这一提醒,众人也终于想起,自己这一趟进京,就是为了向皇帝进谏的。
磕长头抬棺死谏,都做到这份上了,怎能因一群拦路之人的几句质疑,就要半途而废?
激情在学子当中重新点燃,他们怒吼着:“面圣!面圣!面圣!”
菀华叹息一声,自知已无法阻拦。
虽然道理和公义都在她这里,她也可以继续抬出证据打击他们,但林炀已经使出最狠的一招——直接从她拦路的动机下手,将所有拦路者都归为不怀好意。毕竟你要是不心虚,又何必拦路?
这样一来,连凌抉微的工作都不好干了。
毕竟,皇帝给他俩布置的任务都是拦住学子。
继续拦下去也无用,菀华只好沉默着让开了道。
她远远跟在学子身后,想要看看,世子会有什么举措。
当然,她的举措并非全然无效,经此一遭,学子的士气低沉了许多,几乎每个人都在深沉反思,也不再继续念《上皇帝书》了,路上除了棺材的碰撞声,就只有两边百姓的嘈杂声。
但是,直到学子们走完内城,来到宫墙前方,也仍未看见凌抉微的影子。
菀华疑惑,难道他打算直接放弃,什么都不做吗?
这群学子也没想到,这趟路可以走得这么顺利,除了几个缁衣卫,竟再未遇到其他阻拦。
这和他们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在原先的设想中,皇帝以及满朝文武听说“抬棺磕长头死谏”之后,必定会慌神,会百般地设法阻挠,不让他们走完这条路。而他们只有攻破所有艰难险阻,最终取得的成果才更加传奇,更加深入人心。
可现在……未免也太轻易了。
有些人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皇帝其实很欢迎他们一样。
皇宫正大门紧闭着,在灼灼烈日下折射光芒,闪耀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但每一位学子都抬头直视着,保持着自己一身傲骨、凛然不屈的形象。
他们在皇宫门前叩首,长跪不起,齐声请求皇帝出来面见。
……是的,并不是请求进去觐见,而是请求皇帝出来。
很显然,只有皇帝亲自走出来,在大庭广众下和他们当场对峙,让百姓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看在眼里,才能让他们达成目的。
菀华心中焦急,一时想凌抉微究竟去了哪里,怎么到现在连面也没露,一时又想陛下会如何应付眼前的情况,想必……应该是有办法的吧?
皇宫前面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百姓,人群拥挤摩擦着,谁都想挤到前面,近距离地看热闹,有些人站在后面的马车上,甚至还有人爬到屋顶上。他们都将眼前这一幕当成了一出大型的戏剧。
皇帝会出来吗?在学子一遍又一遍的齐声高喊中,所有人都猜测着。
最终,皇帝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宫门打开,一队金吾卫冲出来,从两侧包抄,将学子与百姓隔开,防止闹出事来。
众人伸着头看向金吾卫身后……并没有皇帝的身影。
林炀悲哀道:“吾等诚心至此,陛下就算不肯虚心纳谏,可是竟连听都不肯听上一句吗?”
“休得胡言。”禁军统领喝道,“肃穆——恭请圣驾——”
卫兵用矛尖强行将人群分开,随即所有人惊讶发现,一个身影从百姓的身后走来。
他穿着普通锦衣,未戴佩饰,浑身上下不显半点华贵。可是禁军统领见了他,直接跪地高呼:“恭迎陛下圣安!”
这皇帝,居然不是从皇宫中,而是从百姓身后走出来的。
跪了一地的学子,也为这个事实而怔住。
答应了双更,但是第二更十二点前来不了了,所以再补一更,不要熬夜,明早再看,到时候有两更哦,算今天的不算明天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9章 当街辩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