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常常来看你玩游戏吗？”他问徐二。
徐二欣然道：“当然可以，没想到你也对这些感兴趣。我跟你说，虽然只是个游戏，但里面的机械都是可以在现实中复制出来的，所以很真实的。”
这句话说进了凌青鹭心里。
和徐二作别，登出星网后，他马上让小圆打开了光网。
光网和星网不一样，它是二维平面的，只要有移动终端，随时都可以登陆。星际时代万物皆可终端，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能随时点出一面光屏，都快造成视觉污染了。
他打开光网上最大的一个模型库，检索“古代火器”。
既然游戏里的东西都能复制到现实，那说不定真的有人还原过。他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就真的检索出来了。
没有火/铳，也没有火绳铳，倒是有一个叫燧发枪的东西。
凌青鹭之前跟徐二交谈的时候，也发现了，星峡的历史是从工业时代开始的，工业化之前的那些历史，不知为何全都丢了。
比如在《文明沙盘》这个游戏里，原始时代可以直接过渡到工业时代，完全跳过了中间的农业时代。在星峡的概念里，原始人只需要短时间的技术积累，就可以发展出工业了。
燧发枪，已经是星峡人能复原的最古老的火器了。
凌青鹭点开那个“燧发枪”模型，它的价格不高，只要20信用点就可以下载，他每个月可以领取3000信用点，买得起。
把模型下载下来，点击打印，房间里的打印机就开始滋啦滋啦地工作。
五分钟后，凌青鹭掀开前盖，从中取出了一堆金属和木质零件。按照说明书装好之后，就是一杆后人复原的燧发枪。
他望着这把枪，心中终于有了一个能够说服卫凝的万全之策。
·
芜水之畔，旌旗猎猎。
一座营寨驻扎在此处。
远处荒道上腾起一阵黄烟，一行十几位骑士气势汹汹而来，行到军营的寨门前才霍然一拉缰绳。
“参见提督大人。”守门的卒子连忙上来牵马。
卫凝把缰绳扔给卒子，就和身后的副将护卫们杀气腾腾地冲进了军营。
“不回援，不回援，就是不回援，”路上，他忍不住气冲冲地开口，“这都已经过去几天了，魏逆都该冲进北宁烧杀抢掠三回了，真要等他站稳了脚跟吗？非得说等消息，等什么消息啊，还不是那位身首异处的消息！天底下哪有这么当父……我呸。”
“提督，”副将苦哈哈地说，“您还是压压嗓门儿吧……”
“哼。”卫凝冷笑一声，却是不再言语了。
掀帘进了帐子，他风风火火就要找水润嗓子，动作却蓦然一滞。
“本将今晨离营的时候，”他叫来自己的亲兵，问，“这案上摆了笔墨纸砚吗？”
太上皇人在军营，还要三日开一次开劳什子的朝会，他今天天不亮就离了营，过了午时才回来。
亲兵一看，慌忙请罪：“属下巡视不力……”
不等他说完，卫凝就挥挥手进了帐子。
走到案前，拿起那莫名其妙出现的纸张，却见上面写了一个时间和一个地点。
副将道：“这是……有人欲请提督赴会？会是什么人？提督要去吗？”
卫凝撕了纸冷笑道，“人都有能耐闯进帅帐了，本将能不去吗。”
当晚，卫凝携数百名火铳兵来到纸条上所书的地点。这是芜水上的一座拱桥。
却见拱桥上只孤零零地立着一个人。
此人一身黑衣，玄色披风自肩头滑落，头戴一顶黑色短笠，腰间别着一把花纹斑驳的暗红色横刀，笠帽上的黑纱垂下来，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卫凝心中一沉。
乌披黑笠红锈刀，这是……
今上的缁衣卫！
传闻文宗还在位时，有一次召见今上和皇太弟，允诺他们每人可以挑选百名幼童，训练成自己的亲卫。今上的亲卫便是缁衣卫，皇太弟的亲卫叫白泽卫。
当时还是小孩子的陛下，十分爱惜这百名亲卫，为他们亲自设计了行头，又找来能锻文铁的名匠，锻打出百柄文铁横刀。文铁又叫纹铁，以上面布满花纹著称。这百柄刀锻法特殊，出炉之后是暗红色的，仿若锈迹斑斑，得名红锈刀。
看见乌披黑笠红锈刀，必定是缁衣卫无疑。
为什么缁衣卫会在这里？
卫凝心头掠过百种可能，越想越惊。
他叫停了身后的小兵，独自走上拱桥，心思百转间，语气却是异常冷硬：“入夜相邀，有何见不得人的事？”
对方朝他拱了拱手，“缁衣卫百户晏灯，参见提督大人。”
百户……卫凝短促地怪笑一声，缁衣卫一共也就一百户罢了，这么说此人竟是头领。
对方又说：“末将携陛下手谕，请卫将军回援京师。”
好啊，真是开门见山，干净利落。
很有武人风范，可惜这么说话是做不成事的。
卫凝问道：“京师情况如何？”
对方沉默一阵，说：“末将出城时，陛下还在苦苦坚守。”
不知怎的，卫凝让他说得心里一堵，原本到嘴边的讥笑又咽了回去。
“你……唉，你又何苦来找我？我名义上是个提督，可标下只有万把人，里头还有一半是工匠。在军中又人微言轻。你有没有听过那三营是怎么叫我们的？他们管天火叫小鸟营。”
不得已，卫凝居然卖起了惨。
“就算我拔营回援，又能起多大作用呢？陛下不找虎贲，不找熊罴，却偏偏来找我，是要让我为他殉葬啊。”
这话就诛心了。
对方似乎很不开心，垮着声问道：“陛下曾于卫将军有恩，忘恩负义岂非小人行径？”
“挟恩图报又哪是君子所为？”卫凝却说，“这是个小人欺君子的世道，陛下要做君子，我却打定了主意当一辈子小人。百户请回吧。”
他扭头要走，缁衣卫在身后高声喊道：“卫将军并不是人微言轻，也并不是无能为力。”
卫凝的脚就这么生生驻在地上了，他在心里狠狠地抽自己，快走了，你特娘的倒是快走啊。
“……”他转回身子，“你说什么？”
“只要卫将军下旨拔营，则四营都将相继开拔。卫将军看似身处微末，其实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位置。”
……这又是哪来的逻辑？
卫凝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提督请听末将一言，”对方耐心说道，“天火营兵丁寥落，却负责押送全军的火炮，几乎相当于半个辎重营。如果带着火炮一同开拔，未尝没有救下北宁的可能。”
“皇太弟正在虎贲军中，一旦想通这个道理，便也会跟着拔营。一来不能让提督独揽救援北宁的大功；二来嘛，北宁这么久没有消息，说不定已经沦陷了，他现在回去，还能赶在太上皇前面摘桃子。”
“一旦皇太弟拔营，太上皇是不可能不拔营的了。他辖制熊罴和鹰鹯两营，回援之后，岂有救不下北宁的道理？”
卫凝仔细一想，他说的竟然是很有道理的。
皇太弟本来没有军权，趁着这次南逃太上皇威严尽失，才有机会掌握了虎贲营。他和太上皇表面还能维持孝慈，私底下斗得非常激烈。
如果自己不管不顾地拔营回援，还真有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导致全军一同回援。
可是……
他仍旧摇摇头，“你从北宁赶来，快马加鞭也要至少四天，等全军赶回北宁，又要至少七天。魏逆摧枯拉朽，北宁能继续坚守十一天之久么？如果我一人拔营导致全军跟着开拔，那么等回去后，如果皇上还在自然是能庇护我，可如果皇上不在了，太上皇和皇太弟清算起来，就枪打出头鸟了。”
缁衣卫静静地望着他。
再度开口，语气中却隐含一丝悲哀。
“当日初见卫将军，手提一杆鸟铳，风风火火地闯入皇宫，意气风发地叙说那建军的计划。怎么这许多年过去，天火营炮声不断，将军心中的火，竟是冷了。”
“原来你那时就见过我？”卫凝满不在乎，“在这遍地寒凉的世道，要那一腔热血又有什么用。”
不为名利所动，不在意寡廉鲜耻，心中犹如死灰，整天混吃等死地过日子。这样的人真是最难打动了。
缁衣卫默默从背后解下一个长条形包裹，从包裹里抽出一物。
卫凝当即戒备，他在夜色里依稀看出，那是一支火铳。
对方手托火铳说：“此物名为燧发枪，是用燧石代替火绳，充当火药的引燃物。”
卫凝一听，差点没跳起来，“你说什么？”
他太熟悉火器了，瞬间就明白了燧石代替火绳的意义。
最传统的火铳之所以不好用，是因为端枪的时候要腾出一只手去点火，导致准头极差。改用火绳之后，虽然准头上去了，可操作起来极慢，而且惧怕风雨天，在夜间还容易暴露位置。
燧发枪就完全没有这样的弊端，燧石打火，瞬间就点着火药，也不受天气的限制，也没有明显的火光，也能保证准头。
最重要的是，卫凝其实也有过以燧石代替火绳的念头。这么多年研究火/枪，他心里对火/枪的改进方向是有数的。
现在居然有人把他的设想做成了实物，让他怎么不激动？
缁衣卫短短一句话，瞬间挠中了他心窍里最痒的地方。
这一刻，他全然忘记了什么陛下、什么北宁、什么回不回援，跳起来叫道：“给我看看！”
对方把枪递给他，他一拿到手就感受到了此物的不凡，枪管的打磨是那样平滑，各部件的接合部位是那样严密……
他一番研究，很快就弄懂了药池的位置。
解下随身携带的弹药袋，将引燃药倒入药池中，又将发/射药和弹丸从前端塞入枪管。
枪身下方的扳机连接着上方的龙头，燧石就镶嵌在龙头里，这扳机的作用一看就知道。
他对准桥下水面，用端鸟铳的姿势端着燧发枪，扣下了扳机。
龙头下压，药池掀开，燧石与金属铿锵一撞，冒出来的火星子瞬间点着了引燃药。焰尖舔入火门，又点燃了枪管里的发/射药。
一声巨响，火药的巨大推力使弹丸射出，水面上溅起数朵激烈的花。
卫凝胳膊都被震得发麻。
他放下枪，喃喃道：“是的，是的，就是这样的……燧发枪，这就是我心目中的自生火铳啊！”
“可为什么……”
为什么陛下会有这样的火器？
现在的大梁军队还用着最原始的火铳，连鸟铳都没装备，他一个生在深宫长在深宫的皇子，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这杆燧发枪？
缁衣卫道：“当日卫将军的那一杆鸟铳，没有入平康帝的眼，却入了皇长子的心。多年来，他一直惦记着卫将军对鸟铳的介绍，惦记着火器的改良。”
“鸟铳的确是有弊端，也的确有改良的空间，他寻来厉害的匠人，花费四五年功夫进行钻研，才得到这么一杆燧发枪。”
“那匠人为此呕心沥血，刚见到成品便撒手而去了，他的手艺世间无人可比，所以这枪已经成了绝版。可是无论如何，只要实物在这里，就一定能钻研出批量制造的方法。”
“在陛下心目中，他的天火营不应该仅仅用着火铳，也不仅仅用着鸟铳，而是这样的燧发铳，甚至更先进的火器。”
“天火营不是小鸟营，它是一声劈山裂土的巨响，将要为后世三百年的战争，开创一个从未有人见过的局面。”
卫凝瞪着他，竭尽全力地瞪着他，几乎调动自己整张脸的肌肉，将那双眼睛撑到最大。
他不能不这么做，因为在眼眶里打转的那些水珠子就快要溢出来了。卫凝不想，自己纵横沙场小半生，男儿有泪不轻弹，竟会被一个陌生人的短短几句话，说得老泪纵横。
原来那一天他在皇宫大殿上费尽的口舌，并不全是无用功。
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不重视他，并不是所有人都不关心火器。
原来在这争权夺利的朝堂上，还有一个人在默默关心着国家和军队，在这污浊滞涩的气氛里，还有一个人在勤勤恳恳地低头做事。
原来曾有一个人，将他的话放在了心里！
太上皇啊，你一生汲汲营营，所作所为大半是错，最正确的举动，竟是传位给了一个对的人！
对面的人走近，将手放在那杆燧发枪上，狠狠地握住枪身，也仿佛握住了他的手。两人的手掌，通过这杆枪而相连。
“卫将军，这样的一杆枪，可能重燃将军心中的火吗？”
卫凝松开了枪，后退三步，朝北面跪拜俯首。
“愿为陛下效死。”
燧发枪是第一种有板机的枪，应该算是现代枪支的雏形了，它统治了欧洲战场二百多年，列强侵华的时候，燧发枪已经被击发枪替代，后膛枪（从后面装子弹的枪，已经很接近现代步/枪）也开始普及，但清朝人还在使用鸟枪。
其实明末有个叫毕懋（帽）康的人发明过燧发枪，但这个人受到阉党和东林党党争的牵连，官途坎坷，就没有把燧发枪推广出去。后来清朝有个叫戴梓的人发明了类似于机关枪的东西，也是受人事斗争之苦，被流放了。
乾隆年间修四库全书，把毕懋康的《军器图说》全部焚毁了，只留下一个备份在皇宫里，后来被列强打进来，才解禁这本书忙不迭地研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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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025【星际 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