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古代】

卫凝效率高得令人发指,当天晚上就下令全军回援。天火营带着整个京畿四营所有的火炮和火箭,就这么连夜跑了。

第二天一早,这个消息砸到了隔壁皇太弟的案头上。

“卫凝回援了?”凌玄泽不可置信地问,“孤认识的那个卫道冲?那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卫提督?”

坐在他对面的是虎贲营提督白天虎,后者无奈点头:“真的,他回援了。”

“他为什么?这不是他的性子啊。”凌玄泽百思不得其解。

白天虎道:“昨日小朝会,太上皇提出再等等消息的时候,卫道冲虽没说什么,却面露不豫。想来皇上对他有恩,他是真的想回援。”

这时候,帐外通传有人来访。

一名黑衣人踏进帅帐,解下兜帽,是左金吾指挥使肖腾。凌玄泽第一时间让人赐座。

金吾卫便是从北宁出行时带走的那支禁军,又分左右两卫,如今负责保护太上皇的安全。

太上皇虽内禅却并未失权,他的禁军副统领无诏出营、密会储君,若让别人知道了,又是一桩惊天大案。

“看来肖统领也得了消息了?”白天虎看着他。

肖腾点点头,坐下之后,就急忙说:“太上皇雷霆大怒,吩咐全军不得妄动,让卫凝自己去找死。末将避人耳目来见殿下,就是想问问,殿下意待如何?”

凌玄泽冷笑道:“父皇果然病得很重了,卫凝带走了全军的火器,若这些火炮和火药箭让魏逆缴了去,咱们还攻什么城,老老实实迁都金陵吧。”

“殿下的意思是?”

凌玄泽转向白天虎,“白将军,我们即刻拔营,追上卫凝的大军。”

白天虎凛然道:“是。”

说完,他却没动,沉默下来。

三人都知道,如果这么做了,就是违抗太上皇的令旨,跟太上皇撕破脸了。那么接下来与太上皇的博弈,也就到了最激烈的时候了。

很明显谁先回援,谁就能入主北宁,顺理成章地登基。但如果回去太早,也有可能出现今上还没死,他们一番筹谋不但没摘到桃子,反而真的坐实了救援的情况。

这里头的一连串博弈、这个回援时机的把握,是非常微妙的。

肖腾迟疑着说:“不知殿下有没有收到那个消息……”

凌玄泽:“你指的是,卫凝昨晚连夜去见了一个疑似缁衣卫的人,回去就下令拔营的消息?”

肖腾:“有没有一种可能,末将是说可能……其实北宁还在坚守,陛下派人来求援,不知怎的就说动了卫提督。”

“确实存在这个可能,”白天虎道,“仔细一想,卫道冲看似微末,其实处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位置上。他带走了所有的火炮,使殿下心有顾虑而要回援,那么太上皇就不得不一同回援,以免被殿下抢占先机。”

“他一个小小的天火营动了,竟能引得全军皆动。这……会不会是……北宁城里那位的计策?”

凌玄泽不语,低下头。

他望着桌案上静静躺着的一本书。

那书册不厚,封面上写着《朔光正训》的标题,被夜风掀开几页,可以看到里面满是手写小楷,而非印刷的雕版字。

他的思绪,不由回到了离开北宁的那一天。

那一天,父皇始终躲在车架里,与皇长兄告别的人,还是自己。

“这本书是你今年的生辰礼物,本来预备两个月后我们生辰那天再送的,如今,只怕没那一天了。你收着吧。”皇长兄这样说着。

“朔光正训?”他看到书的封面。

“我知道你钦慕肃宗,一言一行皆以他为表率,他节俭,你也节俭,他威严,你也威严。”说到这里,皇长兄偷笑了一下,“就从历代皇帝起居注,以及朔光年间的诸多案卷里,摘出了肃宗的一些遗训。闲时,你可揣摩一番。”

那书册里字迹有些潦草,油墨都是新的,凌玄泽翻了翻,一个让他震颤的猜测涌上心头:“这是你昨晚连夜抄完的?皇兄不肯衍嗣,说自己另有要事,就是为我抄书?”

“你别多想,这本书早就编好了,昨夜只是费些功夫,将散稿抄录成册而已。”

如今这本书简直像一个魔咒,让凌玄泽每每翻阅时,都无法不想起他的皇兄。

那个风姿绝世,洒脱无拘的皇长子,那个纵然争储也争得不上心的家伙。从来行事磊落,不屑耍弄权谋。和满朝大臣同堂共事,只有他的政令皆出自公心。

父皇瞧不上这副性子,提及皇兄便恨铁不成钢,反而对自己多加赞赏。皇兄浑不在意,比起朝堂争权更爱舞刀弄枪,甚至不顾身份,在大宴上为所有人舞剑助兴。

那一夜他的剑光,至今刻在每一个观众心上。他眼尾一抹散漫的孤傲,叫谁不深深心折。

少年天骄,英姿勃发,剑气萧心,风华绝代。

这就是他的皇兄,大梁的皇长子,在危难时刻一肩担社稷的当今陛下。

如果是这样一个人说动了卫凝,凌玄泽不会觉得奇怪。但……一个普通的缁衣卫?

凌玄泽语气复杂地说:“就卫凝那半死不活的样,谁能说动他?孤也曾尝试拉拢,奈何这个人油盐不进,让人拿着没辙。孤不相信,一个缁衣卫会有这么大本事。”

“更何况……”

他抚了抚那本书的封皮,低声说:“……孤这几天总是在想一个问题。”

白天虎和肖腾对视一眼,“末将恭听。”

“孤在想,在想……”他一遍又一遍地捋着那面封皮,“为什么我一定要等到他死了再回去,为什么我不能真心实意地、趁他还活着的时候、回去救他?”

“为了那个皇位,我真的要放弃一个和我同一天出生,同时面对这个世界,同时过生日,即将一同加冠的兄弟吗?”

“孰轻孰重,孰轻孰重啊?”

闻言,白天虎和肖腾都是一愣。

却是顿生感慨,久久说不出话来。

“北边的流言纷纷,有说形势不好了的,有说他早就死了的,竟然还有离谱的说魏逆已然覆灭。哪个真哪个假,就连孤也无从分辨。”

他翻开那本书,找到其中的一个句子,从页脚裂痕的情况来看,这一页总被摸索,已是很旧了。

“肃宗曰:为策,先使耳聪目慧,事不察则路不明。”

后面有一句编者的注释,凌玄泽缓缓念出来:“前路不明,唯有……问心而已。”

“孤不想管流言了,也不想再等消息了,亦不想去猜度卫凝回援的情由了。纵便是北宁还在坚守,纵便是他派人说动卫凝,纵便是回去将他救了又怎样?纷纷扰扰,莫如问心。”

白天虎叹息一声,起身抱拳道:“臣即刻下令,虎贲营全军回师,援北宁!”

·

昨夜天火营跑了,今天虎贲营跑了,太上皇知道之后,非得气疯了不可。

前军已然开动,在行军的路上,白天虎/骑着马,心里这样想着。

大军蜿蜒,前后拉开的距离极长,白天虎时不时就要往后巡视一圈。到黄昏的时候,所有营寨终于彻底拔除,整个虎贲营都踏上了回师北宁的路。

前军行至一处竹林时,白天虎偶尔往两侧望望,这满天满地的翠竹在姹紫嫣红的日落景致下,倒别有一番意趣。

不经意的一个转头,他突然发现,左侧竹林里有一个安静的黑色身影。

此人乌披黑笠,腰佩红刀,骑在一匹黑马上,就那么静悄悄出现,看得白天虎心中一颤。

行军的兵卒都以为是附近游侠,不以为意地从他身边经过,白天虎却看的真儿真儿的,那分明是个缁衣卫!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消息——卫凝连夜会见缁衣卫,又连夜拔营而走。

卫凝是带着好几百兵卒去的,所以这个消息没瞒住,被他们在天火营的眼线探得了。但那眼线将消息送出后,就跟着天火营走了,也无从核实消息的真假。

……不会吧?还真有这么个能说动卫凝的人啊?

可是,此人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凌玄泽也驾马走到这边来,远远地与那缁衣卫对视,眉头紧皱,心思显然十分复杂。

缁衣卫动了,将一块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抛到这边来,正抛进白天虎怀里。白天虎还以为是暗器,挡了一下,才拿到手里。

低头一看,只是个普通的竹牌牌,上面刻着一朵很丑的花。

他一派茫然,却听见身边的皇太弟呼吸一紧,他奉上竹牌牌道:“殿下认得此物?”

远处,黑衣人又看了他俩一眼,隐没在竹林深处。

凌玄泽劈手夺过竹牌,策马就朝黑衣人的方向跟了过去,边纵马边吩咐道:“孤去去就回,谁都不准跟来,违者格杀勿论!”

缁衣卫一路跑,皇太弟一路追,最后终于堵到了人。

皇太弟的马横在前面,迫得缁衣卫那匹马扬蹄长嘶,缁衣卫身体后仰,头上的笠帽猛然掀掉了。

凌玄泽来不及细看,厉声质问道:“你是缁衣卫第几员?怎么会有此物?是皇兄让你拿着来求援的吗?北宁到底——”

说到一半,他一滞。

不光是滞,还有窒。看到笠帽下的那张脸,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窒息了。

“……皇兄?”

凌玄泽怀疑自己在做梦。

长风穿行幽篁,发出好听的哗哗声,竹叶纷纷翻落下来,天边的霞色为四野拢上一层晖光。

凌青鹭一笑。

“现在我是缁衣卫百户,名叫晏灯。四海毕清晏的晏。”

“你到底在玩什么?”凌玄泽瞪着眼不敢置信,“你也从北宁逃出来了?不对,既然你人在这里,那为什么要说动卫凝回援?”

“我没想让卫凝回援,只是借他来试探你。”

“试探我?……试探我会不会拔营去救你吗?”

“是啊,如果你心里还念着那一点情义,就说明我的大事,可以托付给你。”

凌玄泽的脸色已是冷了下来,“呵,大事,你有个什么大事,难道还想来四营里继续当皇帝吗?”他嘲讽道,“你孤零零地出现在此,我把你杀了随便一埋,再攻回北宁,借着夺回京师的大势登基,你的冤屈也就只有这片竹子知道。”

凌青鹭遗憾地说:“可惜,北宁已经不需要你的回援。”

“你说什么?”

“流燿,北宁没有丢,北宁守住了。”

流燿是凌玄泽的表字。

望着对面那斩钉截铁的眼神,凌玄泽这下不怀疑自己在做梦了。

他可以肯定自己在做梦。

“……”

废了好一番口舌,凌青鹭才终于让他搞明白并确信,北宁城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然,他没有说自己借天威之类的故事,只是说魏逆炸营炸得全军溃散了。

凌玄泽久久不语……

凌青鹭看他的面色也能猜出,他心中的得失翻覆,肯定已经灭顶了。

老半天,凌玄泽才勉强开了口:“这么狗屎运的事都让你撞上了,你上辈子怕不是拯救了苍生吧。……父皇要知道,一定气的吐血。”

话虽如此,他也知道这绝不是什么狗屎运,其中一定有极复杂的心思和算计。

说到最后,凌玄泽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失落,酸不溜秋地来了一句:“这还真是……还是真是——由来人间事,翻覆不可知啊,对吧?”

但是转念一想,父皇一定比他难受千倍万倍,他也就平衡了。

凌玄泽自小就尊贵骄矜,表情管理的功夫十分到位,还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所有心事写在脸上的时候,凌青鹭看着看着,就乐出了声。

凌玄泽微恼,“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凌青鹭收声,正色道:“你也该知道,大梁已经风雨飘摇,北宁可以守,这天下的安稳却守不住。等到消息传开,天下恐怕就要乱了。”

“南边有李成绸和赵和,一左一右把半个南方腹地夹在中间,赵和已成气候,李成绸虽然还差点事,但他的黄天教十分恐怖,很短的时间就可以裹挟一地民众。”

凌玄泽道:“左右赵和还没反,让他出兵去平黄天教逆贼,梁廷做个渔翁还不好?”

“渔翁?”凌青鹭难掩语中的失望,“赵和不是傻子,他会借出征的名义,同李成绸把南方的地盘瓜分掉!到时候一半国土尽失,你们还在悠哉悠哉当渔翁呢!”

“文宗是个和稀泥的,父皇也做了半辈子渔翁,才把大梁搞成今天这个样子。流燿,渔翁可以得利,可以揽权,却不能救大梁!你若只有渔翁心态,如何担当重任?”

“重任。”凌玄泽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你利用卫凝试探我的心意,又把我单独约来,到底是想给我什么重任?”

凌青鹭:“父皇既然病了,就让他回北宁好好养着,不要再操心军国大事了。”

“!!!”凌玄泽顿悟过来。

摇着头道:“你,你真是……”

“你就这么一个人找过来,单单凭几句话,就想借我的兵借我的刀,用我之手去帮你起事夺权?”

“你可想得美呢!”

谁还不是个皇子嘿。

你是皇帝,我还是皇太弟呢。

真要发动政变的话,那肯定也是我先上位,凭啥让给你啊?

他气得都想往凌青鹭身上呸一口。

“听我说完,”凌青鹭道,“我想让你带着虎贲营去闽北。”

凌玄泽:“……你什么意思?”

凌青鹭:“天下一旦乱起来,两闽、两粤都距离京师极远,随时会脱离控制。与其让给不知哪来的阿猫阿狗,还不如交给自家兄弟。”

“你是说……”

“流燿,朕可以给你总督两闽军政的头衔,再给你五万虎贲,让你去两闽地区站稳脚跟。”

凌玄泽心里迅速盘算了起来:闽北文风极盛,闽南一年三熟、鱼米之乡,两地都极为富庶。他完全可以依托两闽,向南占据两粤,向北入主湖广。

这反而比待在北宁还好,因为北宁作为大梁都城,是各势力的眼中钉,难以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

而且一旦乱起来,北宁也就丧失对地方的控制权了,北宁城里的皇帝和寻常的一方诸侯也没区别。

心动归心动,他还是没松口:“说句大逆不道的,臣弟如果要起事,何不自己夺了军权呢?到时候以皇太弟的身份监国,不比领着区区五万兵入闽要好么?”

凌青鹭失笑:“还真是大逆不道。你完全可以这样做,但未必过得舒坦,不说别的,只朝堂上各个派系的相互攻讦,就足以令你壮志难酬。”

“我和你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懂你。我知道你虽有野心,却不是父皇那样眼里只看得见权势的人,你如此钦慕肃宗,是想如他一般做一番事业的。你对这个天下,是有几分理想的。”

“我愿意放手让你去做,只要你做得到,兄长何尝不欣慰?”

凌玄泽瞳孔一缩。

“而且,我不光可以给你军队,还可以给你人才。”凌青鹭又说,“跟随太上皇南逃的这些官员,你可以任意挑选,哪怕全都篓走也行。”

他不疾不徐地说出了北宁正在执行的抄家大计。

凌玄泽听完,只觉得皇兄今天应该不是来找自己谈判的,而是为了来把自己吓死的。

“你疯了吗!?凌含英,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凌青鹭思路清晰,“凡查实贪污者,若是被你挑中入闽,可以免除刑狱,并带走他非贪污所得的家产。土地什么的是肯定带不走了,但能留条命活着,也算是厚待了。”

“你把他们带去南边,他们在那里无根无基,原本的利益链条被切断,凭你的本事,完全可以挟制住他们,整顿朝局,削弱内斗,踏踏实实地做一些事。”

凌玄泽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你——你要我在南边另立一个朝廷?”

“那么惊奇做什么,前代也有陪都之说,你没听过?”

“……皇兄,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清算朝堂这么疯狂的事?

为什么要放他带兵入闽?

为什么要给他这么大的权力?

日头又朝西沉了些,落日余晖笼罩着整片竹林,凌青鹭的面色朦胧而柔和。

“流燿,大梁快亡了。”他静静地说。

“要救大梁,不能入局,必得破局才行。”

“我要去找一条新的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可是我也害怕,这是一条错误的路。我怕我弄巧成拙,怕我志大才疏,怕我其实什么都做不到。”

“不得已,我只能将大梁一分为二,让你去走那条,她原本该走的路。”

“如果你答应,待父皇拔营后我们就行动。”

“为了做戏更真,你不得对下属提起今日之议——谁都不行。为封锁消息,我的身份也必须继续隐瞒,你只当今日来见的是缁衣卫晏灯,不是什么凌含英。”

凌玄泽呆立了一阵,好半晌默默地将那块竹牌扔了回去。

“白天虎要等急了,我该走了。”他闷声说,“明日再与你相见,商量此事的细节。”

他策马回到了军中。

白天虎急忙迎上来道:“殿下怎可轻易离军,多么危险!那块竹牌究竟是何物,怎能引得殿下心神大动?那缁衣卫同殿下说了什么?”

他话中隐有打听之意,凌玄泽脑子混乱,随口敷衍道:“稍后再细说。”

可惜……他想到那块竹牌……可惜天下人大概没机会知道它背后的故事了。

那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和皇兄都是小孩子,平康年间的储争也还没有开始。

有一天皇兄将他叫去一片小竹林,告诉他:“我观大梁朝局,内斗日益激狠,官员之间相互攻讦,父皇大有做渔翁之意。就算我不想跟你争,可难免有一天,我们也会被卷入这场内斗,成为一对鹬和蚌。”

“我想同你立个约定,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无论我们的关系恶化到怎样地步,都想请你记着同胞双生的情谊。我们坦荡相对地来到这个世上,但求往后一生,都坦荡如赤子,纵使相争,绝不相害。”

那一天,两人在小竹林各劈了一根竹子,制成竹牌,亲手往对方的竹牌上刻了一朵常棣花。

为什么虎/骑会被屏蔽啊,就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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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学术称霸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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