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是为不可挽回的罪行审判你。你没有直接杀死那二十五条人命,可你却为杀人者提供了保护和支持。你在遭遇海怪的时候和他们并肩作战,在白天和他们同桌而食,在夜晚和他们背靠背入眠。不管直接还是间接,愿意还是被迫,你都已经成为刽子手的一部分。”
“既然享有共同的利益,就必须承担共同的罪行。”
说完,他直接扣动了扳机。
楚彦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扑通一声砸在地上。
玉庭雪走上前来,有些伤感地说:“其实何必苛责,相对于身处的环境而言,他已经是个好人。”
凌青鹭正要说什么,忽地眉头一动,看向远方,“……或许,天无绝人之路也未可知呢?”
却见远处,平地泛起了一片圣洁的白光。这白光来得毫无预兆,却又让人那么熟悉。
玉庭雪一怔:“这是……鹿灵!”
白光倏然蔓延开来,在无数浮动的光点中,一只洁白的生物从废墟深处缓缓走出。
上次见到时凌青鹭已然意识不清,这次他终于看清了鹿灵的样子:与其说它是一只鹿,不如说是一团光,只隐约有着鹿的轮廓。它来到楚彦身前,轻轻低头,白光如星子般散落,点点渗入青年的身体。
鹿灵抬起头,竟是向凌青鹭这边看过来。凌青鹭没有那么自作多情,最初,他以为这只是个偶然,可是鹿灵的目光长久停留在他身上,近乎是一种凝视了,他终于道:“你……你在看我?”
鹿灵低了低头,像是在颔首,又像某种单纯的无意义的动作。
它不再有更多表示,旋即转身,重归于废墟深处。
楚彦幽幽转醒,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看到凌青鹭的脸,下意识就道:“别杀我,我想明白了,你说的都对,我以为自己可以保持本心,其实却在一步步沦陷。但你相信我,我绝不愿意变成像他们一样的人。我还有余地……等等,我没死?”
“恭喜你,”凌青鹭冷静地说,“所有人遍寻而不得的鹿灵,刚才出面把你救了。你说,倘若楚君留知道你就是可以引出鹿灵的人,他会顾忌你的出众天赋而不动你吗?还是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对你下手再说?可惜,要是再死一遍,就不知道会不会运气这么好了。”
楚彦面色青红,过了一会儿低声道:“我还能……有机会吗?”
凌青鹭先是摇头,又点了点头,“这机会不是我给的,是老天爷给的。你先跟在队伍后面吧。”
鹿灵的出现也引得其他人跑来围观,直播间里更是刷屏不止。毕竟是传说中的生物,几乎从未被镜头捕捉过,这罕见的一幕,让观众纷纷截图留念,同时直播间也再次登上了导播剪辑的画面。
修整完毕后,杨意征询凌青鹭的意见:“我们接下来去哪?”
凌青鹭沉吟道:“继续救人。”
“还救?”杨意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滥发善心的家伙,可你到底想做什么?”
凌青鹭低声道:“你可知道,我也是他们的‘猎物’之一,曾经成功吸引过鹿灵的人,第二次引出鹿灵的概率总比其他人大些。那些人迟早还会找上我。我们能够摆脱**柯、对付楚君留,不过都是取巧罢了,只有得到更强的力量,才能有备无患。”
“你所谓的‘更强的力量’,指的就是那些普通参赛者?他们人数是多,可实力不济,能顶什么用?”
“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天,队伍在废墟区域的赛场中来回扫荡,果真遇到了不少狼狈的参赛者。
这些人多半是队伍遭遇袭击,自己侥幸逃生后落单的。他们已经知道复生针的骗局,也明白在当下的局势里落单无异于等死,因此,凌青鹭很轻易地说服他们上了自己这条船。
他的举动也让直播间里的观众尤为迷惑,庄知遥直接吐槽道:“他在集卡吗,怎么见一个拉拢一个,这是想干什么啊?”
人多起来之后,信息也多了起来,通过各方信息的汇总,凌青鹭知道这片区域的落单人员差不多已经被收集完了,于是队伍开始向下一个区域,湿地区进发。
……当然,离开之前,他没有忘记顺手把废墟区域的彩蛋打掉。
这一路上,除了落单者,他们见到的更多的其实是被遗弃的机甲。
机甲储物仓里还残留着人类生活的痕迹:换下来的作训服、统一配发的餐具、一次性清洁用品……每见到一架这样的机甲,凌青鹭就会从上面拆下一个零件,倘若里面有换下来的作训服,就将作训服也拿走。
旁人问他这是做什么,他也不说。因为说了,星际人也不会懂。
在进入湿地区域的前一天晚上,凌青鹭夜间独自起身,远离众人,悄悄来到一片空地上。
他用真气在地上刨了一个大坑,将这些机甲零件和衣物都埋进去,为那些死者立起了一个衣冠冢。
“这地方,已经不讲究入土为安,也不讲究落叶归根了,”他在坟前升了堆火,望着火光喃喃道,“我做这些,也不知道有何意义……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已。”
这一刻,他从火光中看到的、从这座衣冠冢里看到的、从这场秘而不宣的杀戮中看到的,是星际社会残酷的真实和极端的不公。
普通人没有资格得知真相,只需要做一个会投票的工具,然而为了获得他们的支持,修道者所做的却不是提升他们的生活质量,而是控制他们的头脑。
处于边缘地带的修道者,在这看似尚存生机、实则处处都是死地的丛林中疲于奔波,永远也不会有出头之日。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追逐的到底是什么,只知道这样活着,总比当个浑浑噩噩的普通人要好。
每个人一生能达到的高度,从18岁经脉定型的那一天,就已经固化。多数人活着没有奔头,只是随波逐流地做事与享乐。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可以用在家天下的时代,亦可用在以天赋为尊的时代。天赋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岂能被区区的经脉因素定性?影响修炼进度的除了经脉,还有对“道”的领悟,而这种领悟,只要努力学习、用心参悟、涉世体验、反思自省,那么人人都可以得到。
君不见,他只有B级天赋,修炼速度却比S级天才更快。经脉并不足以成为限制他的因素,因为他对“道”有足够的领悟,亦因为他早就找到了值得自己一生追求的“道”。只要此道不毁,他就永远都有向上的奔头。
可在星峡,整个社会都缺乏这股向上的力量,精神当然会贫瘠,心灵当然会干涸。
他们已经忘记了历史,忘记了自己是炎黄子孙,更忘记了根植于每一个华夏人心灵最深处的——不屈和反抗的精神。
古往今来,人类根据对自然的观察,创造出一套独特的信念,一个地域共同相信着一类事物,便形成了一片思想的海洋。这座海洋里,徜徉着各种各样的哲理、概念、定义和故事。这,便是文明。
而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文明最根本的信念,要从它最初的故事中去找。
最初,混沌压迫着盘古,盘古于是起身,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劈开了这天和地。
烈日炙烤大地,后羿便怒而奋起,将箭尖对准了头顶的太阳。
愚公为了走出去而移山,夸父为了造福族人而逐日,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他们这份挑战权威的精神永垂于子孙的心间。
天地,太阳,山川沟壑,都不足以成为压迫的力量。根植于这个民族内心深处的,是不屈和反抗,是奋起和斗争。
也只有这种不屈,才能造就思想的活跃、艺术的迸发、美学的绽放。精神世界的高度,正是在一次又一次不屈的攀登中抵达巅峰。
一味地顺从与屈服,便不会有自我,不会有思想、感受,不会有艺术和美学。
星际社会,不缺乏任何物质,但她无疑缺乏这样一种不屈,缺乏这样一种伟大。
来到这世界这么久,凌青鹭终于彻底看清了它的全貌。毫无疑问,这是最好的时代,物质大丰富,人人衣食无忧,尽情享乐。这也是最坏的时代,人们忘记了祖宗的文化,忘记了根植于文化当中的精神和思想,心灵失去坚守,而被工业化所带来的种种风浪所腐蚀。
倘若不推翻这里的制度,倘若不重塑人们的头脑。
那么,所谓华夏文明的复兴,也只是复兴一张皮囊罢了。
这个社会应该学习的第一课,不是琴棋书画的具体技法,而是两件事——
人与人彼此信任和亲近。
永远不屈,永远都有反抗的勇气。
凌青鹭对这个社会并没有归属感和责任感,但是这一刻,他想教给他们点什么的愿望空前绝后。这种愿望,也许来自对文化断流的痛心,也许来自同根同源的怜惜,又也许……不需要什么来由,一个人的内心,本就会自然而然地分泌真、善、美。
火燃尽了,他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望着这座衣冠冢。这堂课该怎么上,他想他已经备好了。
转身要走,却有一道白光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白光之前已经见识过两回,他不陌生的同时,却大感惊讶。
附近并没有死人,鹿灵怎么又现身了?
很快,这份惊讶渗透了他的脾肺肾,变成浓重的震撼和愕然——白光迅速扩散,铺遍四面八方,一只鹿灵、两只鹿灵……数不清的鹿灵,从森林深处浮现出来,聚集在了他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9章 见闻惹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