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修晏臂上的红疹看似非常严重,细细的绒毛下隐约有一道道挠痕,应是瘙痒难忍,隔着衣衫抓挠留下的。
他不愿林雨多看那道道猩红,背过身,拉下自己的袖口强装无碍道:“没事,应该是被什么蚊虫咬了,一会儿就好。”
怎样的蚊虫会只盯着他咬,而不咬旁人,可见他前额冒汗却不愿多说,林雨不敢再耽搁时间,只催促快些赶路抓紧回去,想待回到镖局再做打算。
沿途的一路,她都十分留意状况,发现楚修晏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不妙,先是他的后颈也开始出现红疹,整张脸涨得红紫,没一会儿又添了呼吸困难之症。
林雨赶紧带着他往树荫下躲,待他坐下又扯着自己的衣袖,来回不停煽风替他降温,以免他气短而昏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楚修晏的症状终于有所缓解,一行三人这才重新动身赶路。可为了兼顾他的身体,路上走得极慢,直到临近午时分,才回到了清水镇。
眼看镖局就在前头,林雨想着终于可以松快些了,刚长舒了口气儿,翘首一看却发现自家门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那真是人挨人、头挤头,站在后头的人都快被挤进路边的河道里去了。
“让让,大家都让让。”林雨边说着边拨开人群,硬着脑袋往里头挤。
好不容易冲到最前头,只听“哐——”的一声巨响,有只从院子里头飞出来的木盒子,将将擦着她的脸而过,落在了她身旁的地上,碎成了两半儿。
林雨险些被那木盒子砸中,不明所以地紧锁着眉头,弯腰拾起摔成两半的盒子,赶紧进院子去瞧。
这不瞧不要紧,一瞧可真是活活吓一跳,与这院中鸡飞狗跳的情形相较,方才自己在外头碰上的,那简直就是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
院墙边摆着的货架,被连排推倒,还被人踩断了好几根骨架,库房里的镖旗、镖车、但凡搬的出来的物件,都被丢到院中,堆在一块,各房里头的东西,正被七零八落的往外丢。
林雨进来时,正遇上一赤膊壮汉抱着个三岁孩童大小的青花瓷瓶,直愣愣地往外闯,她上前阻拦,被他那碗口粗的大胳膊一顶,差点摔倒在地。
好在楚修晏和翠云及时赶来,一把将她扶住。
“小姐,你没事吧?”翠云紧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的仔细检查,最后确认没有受伤才放了心。
楚修晏也不知是否是红疹上头,双眼猩红得吓人,眸中满是骇人的杀意,骨节分明的手指被压得咯咯作响。
他紧攥着拳头,那模样,恨不得下一瞬就将眼前的人拆皮卸骨,撕个粉碎。
林雨虽也是满腔愤恨难平,但眼下搞清楚事情的原委,更加紧要。
她赶忙拉住楚修晏,握着他的手背小心安抚,这才发现他的手竟烫得厉害,林雨蹙眉,探又探他的前额。
这家伙,竟一声不吭,烧得如此厉害。
“阿晏,到后头来,坐着。”林雨将他往身后一带,对着院中的打砸之人,厉声道,“我已经报官,官差一会儿就到,你们想□□掠,悉听尊便。我倒想看看,这光天化日,都城之下,还有没有王法可讲。”
众人闻声,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面相觑,不敢继续。
她又大声对翠云道:“翠云,拿上扫帚,去大门处守着,一只,也别给我放出去。”
“好。”接到指令的翠云,立刻持着扫帚,张开双臂,整个人呈“大”字站立,死死拦在院门处,大有镇守娘子关的风范。
她的气势,惊得门外的看客,纷纷往后一仰。
听见院中有人说话,吴伯从堂屋跑了出来,抬手捂着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艰难地辨别着方向。
他们竟敢动吴伯。
林雨急了,上前拉下他挡着眼睛的手,只见他右眼眶一圈儿青紫,眼皮眼睑都肿得厉害,眼球也跟着微微充血。
她二话不说,拉起吴伯冲进堂屋。
只见张员外坐在高高的官帽椅上,将脚翘得老高,一旁还站着弯腰陪笑的谢留龙,屋内还站了几个健硕的汉子。
“乓——”
她将手中的木盒子,重重的拍在桌上,目光似箭的扫视了一圈,“谁弄伤了我家吴伯?自己站出来!”
张员外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到,搁在桌上的腿“啪嗒”掉下来,一个没坐稳,整个人从官帽椅上滑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谢留龙赶忙扶起张员外,指着林雨,没好气地说:“你这刁妇,竟敢惊吓张员外,老吴头那是自己摔的。”
刁妇?
这老家伙还真是记吃不记打,今儿个不把这“刁妇”的名号做实了,真当她林雨是好欺负的。
“自己摔的?”她冷笑一声,“我不拍桌,张员外受不了惊吓,你们不上门闹事,我家吴伯就能自己摔了?”
“还有你,我敬你是同行前辈,又是个老的,不想与你计较,你倒是猪鼻子插葱,真拿自己当回事儿。”
谢留龙也毫不示弱,用手指着林雨步步逼近,“你这个女泼皮,今天我就是来帮张员外伸张正义的。”
瞧着两边烽火燎原之势,吴伯赶紧拉了拉林雨的衣袖,示意算了。
镖局弄得一片狼藉,吴伯又叫人欺负受了伤,她哪肯就此罢休,一把擒住谢留龙指着自己的手指,用力往后一折,疼得他嗷嗷直叫。
“我倒是不知道,张员外何时有了你这么个便宜儿子?他自己都还没开口,就轮得上你在这说三道四。”说着,她将眼睛瞥向一旁微微发颤的张员外。
见了眼前的场景,他一脸惧色,小声嘀咕:“本就是你们欠钱不还,倒还有理了?”
“欠钱不还?”林雨眯眼打量着他,“员外说这话,可有凭证?”
“那自然是有的,我们当初可是签了字据的。”
提到这证据,他突然有了底气,正从怀里掏当初留下的凭证,谢留龙却上前拦住了他,“员外,这丫头诡计多端,小心有诈。”你来我往,谢留龙对她的了解,倒还真多了几分。
见张员外迟疑,林雨略带嘲讽的开口激道:“该不会,根本没有什么凭证吧?”
“怎么可能。”张员外有些按耐不住。
“既然有,那就拿出来给大伙儿都瞧瞧,别平白冤枉了谁去。”
受了刺激的张员外,再也顾得不谢留龙的阻拦,掏出字据,一把按在了桌上。
目的已达,林雨低眸浅笑,与方才逞凶斗狠的模样,截然相反。
“您好歹是个员外,这字总归还是认得的。”她十分恭敬地展开那张字据,拎在张员外面前一晃,“上面写的今日还款,可有写是今日何时啊?”
张员外探身贴近一瞧,上面果真只写了今日,却未写明时辰,当初占得了便宜便急急收下也未曾细看,实是失策,他身子往后一倾,瘫坐在了椅子上。
“既然上面没写,那么今日卯时,申时......只要没过今夜子时,又何来到期不还一说。”看到他这反应,林雨很满意地继续道,“张员外,是否有些太迫不及待了?何况,你的银子,我早就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谢留龙不信,他可是好不容易逮住了林雨这把柄。
林雨在吴伯耳边轻声说了两句,不一会儿功夫,吴伯便从她房内取来了个雕花匣子放在桌上。
张员外和谢留龙仍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他们分明已将镖局翻了个底朝天,能搜的地方都搜了,却什么也没找到,如今怎么就突然冒出银子了。
林雨笑着上前打开匣子,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大锭银子,不多不少刚好六百两,一时间晃得人睁不开眼。
张员外趴在桌上,拿起一锭银子掂了掂,仍觉不足,又用牙咬了咬,确认是货真价实的银子,才同饿狼扑食般咧着嘴,一把抱了过去,准备将它收入囊中。
“慢着。”见他伸手过来,林雨一把合上匣子,“张员外,这债款的事情,我们聊完了,现在该来聊聊赔款的事了。”
“赔款?什么赔款?”
“您贵人事忙,不是刚发生便忘了吧?”她掩嘴轻笑,“您带人来我这,又砸又抢的,全清水镇的百姓可都瞧见了,就准备这么甩甩手走人,不合适吧?”
“那你想怎样?”
“好说好说,要不赔钱,要不将我这院子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物件都给复原了。”
所谓覆水难收,收拾院子尚还容易,但要将损坏摔碎的东西复原,那可就不能够了。
张员外这铁公鸡,让他赔钱他自然是千百个不乐意的,可如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他在不愿意也只好认栽。
“你要多少钱?”他撇嘴问道。
林雨抬起手,展开五指,在半空中比划了一番。
“五两?”
她摇了摇头。
“十两?”
她又摇了摇头,眸色一沉,平静如水道:“五十两。”
“五十两?”张员外不敢置信,“你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呐。”
“狮子大开口?与您比,我可不敢。您要不愿意,不如我们出门让大伙儿也跟着评评理,看看究竟是谁大开口?”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气呼呼地从匣子中取出一锭银子,扔在桌上,然后夹起装着剩余银两的匣子往外走去。
林雨冲着他的背影,大声道:“员外还真该留心身边的小人。”
张员外回头恶狠狠地看了眼林雨,又转头恨恨地瞪了眼谢留龙,若非他一直在旁怂恿,事情也不至于闹得如此,害自己还赔了钱。
员外吃了个大亏,出门时气得直哆嗦,急吼吼地驱散看热闹的百姓,一时激动,下台阶时,竟不慎踩了空,一下扑在地上,给众人行了个好大的礼。
谢留龙眼见着一顿忙活付之流水,绿林镖局安然无恙不说,反害得他自己在张员外那不得脸儿,气急败坏地一甩衣袖,悻悻冲出了门。
恶霸败类一走,看戏的人也都散了场,只留林雨几人,收拾残局。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家中一团乱,壮劳力却不是生了病就是受了伤,林雨只得亲自上阵。
楚修晏看她忙活,实在坐不住,起身便来帮忙,谁知,他刚扶起横在地上的镖车,自己却晃晃悠悠倒了下去,还将过来扶他的林雨,扑倒在地。
林雨艰难地抬起纤弱的手,直呼救命,她快被身上的人压得断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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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无债一身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