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徐，吹散星云，微弱的光落在廊上，两个影子被拉得斜长，除院外偶有一两声蟪蛄的叫声，四下静谧得都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林雨低头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清了清嗓子，故作平静道：“你今夜没怎么吃饭，我煮了素面还在你房中，快回房吃吧，一会儿我还得将碗带走呢。”说完，她转身往回走去。
看着少女清丽背影，楚修晏低首含笑，眼见她就要消失在廊角了，赶忙快步追了上去。
楚修晏房内的蜡烛燃了一大半，融化的烛油，顺着烛台沿，长挂下来滴在桌上，溅开点点白星。
林雨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她脸上投下好看的侧影，她伸出玉葱般的手指，摩挲着桌上慢慢硬化的烛油，有意无意地抬眼去看正在专心吃面的人，桌下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枚绦子，因为太过用力，手心已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倏地，她把手放在桌面上，移到他面前，又飞快地将手拿开，那枚通透无瑕的翠玉便被搁在了楚修晏面前，上头除了本就有的金穗子，如今又附了条红绿相间的绦子。
“这绦子，是我给翠云做蝴蝶结时顺手编的，和这玉一道儿还你，就当……是今早没有及时援手的赔罪吧。”林雨稳着声儿，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刻意。
楚修晏给的这块翠玉，一看就知十分名贵，他又说是他母亲给的，若当真收下了，怕是日后会有麻烦。
林雨想了许久，才想出这绝妙的法子，借着赔礼的由头，连着绦子将翠玉一同还给他。
即便他有什么别的想法，作为赔礼，他总该是要收下的。
“顺便做的？”楚修晏吃了口面，恰似无意地拿起绦子，捏在手里端详。
林雨不敢多言，生怕他看出端倪，只轻轻点了点头。
楚修晏打量着手中这个编织粗糙的物件，旋即长眉一挑，猛地抬手将绦子放在鼻尖上，细细嗅了嗅，而后勾起唇角，笑着问：“姐姐这法子，想了多久？”
被看穿了？
林雨紧张得心里直打鼓，一时间想了许多劝他收回翠玉的理由，可面上却仍装作云淡风轻，不知他为何意的模样。
“你说是随手做的，可我看却不然，像是费了许多心思的样子，否则这绦子怎会带着股特有的花草气味呢？”楚修晏道。
原来是说这绦子啊。
林雨舒了口气，“这上头的线，确实是拿花草捣汁染的，应该是给翠云做蝴蝶结时染上的，你若不喜欢，我解下来，回头再补你一条便是了。”说着，她准备从楚修晏手中拿回绦子。
“谁说不喜欢了。”楚修晏拽着另一头不肯松手，往回一拉，从林雨手中夺了回来。不紧不慢地解下翠玉上的绦子，然后配在自己腰间，又将那枚翠玉，塞回了林雨手中。
“这绦子……是挂饰物上的，不是配在身上的。”林雨震惊不已。
楚修晏半是撒娇地软着调子央道：“我平日总到处跑，这玉贵重，还是姐姐帮我管着吧，否则要是弄丢了，我岂非对不住我母亲。”
说到这儿，他还十分应景地干抹了两把眼泪，又接着道：“至于这个绦子嘛，既然是姐姐的心意，我定然是要收下的，姐姐送的绦子配在我身上，正合适！。”
林雨见他装乖卖惨什么法儿都用上了，就是不肯将那玉收回去，又见天色不早，只好暂且依了他。
翌日清晨，天方灰亮，李老板带着店里的小伙计，送来了满车的豆腐。
整整五大桶，提前灌满了杀菌降温的淡盐水，分量不轻，需分别送往远近三处地界。
趁着天色早，气温低，林雨忙带人分装整理，又在镖车上，支起遮阳的黑纱，准备出发。
吴伯见邢昊还有其他包裹，无法分身兼顾，主动站出来，说要带着两名学徒把清水镇的豆腐送了。
起初，林雨并不赞成，可他再三保证，只是押运，绝不亲自动手，又见着邢昊，确有满车的包裹，这豆腐又实在经不起耽搁，最后只好勉强同意。
如此一来，只剩下距离较远的兴德庄和白云镇。
白云镇，位于兴德庄北面，两地虽近乎同路，可却还要远上几十里地。
按照系统给的近路，去白云镇，可比常人少用一半时间，林雨主动和翠云揽了这活儿。
楚修晏送完了兴德庄的单子，非说她们两人单独前往，过于危险，一路追了上来，还将原本同林雨一道儿推车的翠云给挤了开去。
翠云无奈地跟在两人身后，跟的近也不是，走的远也不对，举步维艰，最后索性跑去了前头。
【宿主，前方路段，地面坑洼，请注意减速慢行。】
“翠云，你走得慢些。”眼见她一人跑得都快没影了，林雨赶紧喊了一声。
许是离得远，没听见，她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没什么通讯工具，若真走丢了，可不是开玩笑的，林雨赶紧把推车交到楚修晏手上，追了上去。
刚过竹林，瞧见翠云停在原地，边上还坐着个头戴斗笠，挽着裤腿大哭的老伯。
她快步走到翠云身边，一问才知，这老伯刚从临镇贩鱼回来，本打算运往铜陵镇转售。
可此处路况不佳，一个接一个的深坑，卡坏了年久失修的车轱辘轴，推车翻了，鱼桶倒了，里面的水也全洒了，桶里的鱼在日头下使劲扑腾，有几条微弱的张合着嘴，已经无力动弹。
此处可有水源？
【宿主，这片竹林后头，有一汪泉水，预计步行半盏茶。】
看着鱼桶里，还剩着薄薄一层浅得见底的水，林雨赶紧将地上的鱼，都拾了进去。
又从后头缓缓而来的镖车上，扯下一方黑纱，覆在鱼桶上，拉起地上的老伯，抱着鱼桶，往林子深处赶。
楚修晏放下镖车追来，一把从她手中接过鱼桶。
“阿晏，快往西北方向跑，那里有泉水。”
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叉腰，大口喘着气，稍稍调整后，才跟了上去。
到达泉边时，只见楚修晏和老伯用黑纱掩着鱼桶口，正往桶中灌水。
提桶上来，一掀黑纱，桶中的鱼活过来了大半，只有少数几条不幸翻了肚。
立在一旁的老伯见状，真是又喜又忧，“现下鱼倒是保住了，可我的车坏了，还是赶不及将这活鱼运回去啊。”
“翠云说您要去铜陵镇？”林雨思忖片刻，继续道，“我们需去白云镇送货，若您不介意，可一同前往，去完白云镇后，再送您回铜陵镇。”
“那可太好了，只是不知这鱼，还能活多久？”老伯面露难色。
眼下天热，这鱼方才又离了水，虽暂时转圜过来，可若不及时供氧，怕也撑不了太久，要是有增氧泵就好了，林雨如此想着。
【宿主，系统上新了一款增氧糕，只需五次抽奖机会，便能兑换一枚。】
真的？林雨有些不信。
通常而言，这系统主动推销的，往往没什么好东西，贵得要死的抗蛇毒血清，不知根底的昙花种子，还有......
【宿主。】系统忙开口，打断了林雨对它的罪行罗列，【我们可是命共体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怎么会坑你呢，那贵的东西，也有道理嘛，那血清也挺好用不是。】
这话倒也没错，既然大家都这么熟了，就开诚布公直接说吧，这增氧糕，究竟有什么弊端？
系统吞吞吐吐的回答，【倒也......称不上什么弊端，只是一分钱一分货，这增氧糕......是一次性的。】
一次性？那是多久？不会就两时辰吧？
【那不至于，怎么也能溶解供氧......四个时辰吧。】
好吧，虽说时间短了点，但此刻有胜于无，也不是嫌弃的时候。
林雨将半掌大小的增氧糕，投入桶中，它便开始溶解，冒出不易察觉的细小氧气泡，连几条刚翻了肚的鱼，也一个翻身，冲着那小糕游去。
老伯见了，睁大眼睛，只觉稀奇。
她只推脱是鱼的吃食，大伙儿急着赶路，一口也就糊弄过去了。
楚修晏凑近，一脸疑惑，轻声问道：“你是如何知晓，林子西北向，有一汪泉水的？据我所知，这可是你第一次来这地方。”
“这个......这个......你看着这山上芳草茂盛，林木高大，地下必有水源。正所谓，水乃万物之源，循环天地之间，遇坡则下渗，遇坑则成潭。此处林间走向，东南高，西北低，若有水潭，必在西北方向。”林雨举着食指，时而向东，时而向西，一通瞎指。
把从前学的，现场编的，但凡能想起来的，对的错的，全给扯上。
楚修晏虽还是怀疑，但被绕得晕乎，也没再多问，应是糊弄过去了。
送完白云镇的豆腐，已是晌午，天虽炎热，但片刻不敢耽误，几人推着镖车往铜陵镇赶。
一路上，楚修晏心情很是不错，仿佛是故地重游，来赏风景的。全然不记得他当初被人追杀，伤痕累累的惨相，倒只记得林雨如何救了他，解了他的衣衫，又是如何带他回了家。
老伯年过半百，大抵也见过不少风月趣事，听了只是淡淡一笑。
倒是翠云饶有兴致，追着楚修晏，问东问西。
到铜陵镇时，日暮西沉，老伯原想留他们一宿，但见他们着急往回赶，便给捎上两条鱼，送他们出了镇子。
他们三人告别了老伯，刚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天就下起了大雨。
白天日头好，他们走货经验少，竟都忘了带伞，如今只能寻找就近避雨的地方。
【宿主，前方路口右转，步行一里，有处躲雨的地方。】
按着导航跑去一看，这不就是当初救楚修晏，找的那家医馆嘛？
雨越下越大，三人都还淋在雨中，顾不上许多，便放下镖车，进去叨扰。
老大夫一眼认出了他们，将他们迎进屋，笑道：“一月前见你俩，姑娘还非推说不认识这公子，如今瞧你们这样子，真叫人欢喜啊。”
林雨听了脸色微红，她知道这老大夫人好手艺好，什么都好，只是容易多想，也懒得再辩解。
听闻他常年独居，日常饮食单一，为了答谢收留之情，翠云动手烹了老伯送的鱼，用以加餐。
她的手艺是吴伯亲传的，味道自然绝佳，加上这鱼肉新鲜，鱼籽肥美，大家都很是满意。
尤其是楚修晏，似乎是第一次尝到鱼籽，觉得格外新奇，还多食了些。
一夜风雨未歇，天亮时分，方停了雨。
辞别了老大夫，三人往回赶，可楚修晏却越走越不对劲，抓耳挠腮，浑身难受。
林雨将他的袖子，往上一捋，发现竟红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