鲶尾藤四郎反应了一会儿，没能立刻意识到男人说了什么，缓慢地，他的长长的睫毛一颤，差点就失态地落下泪来，鲶尾藤四郎深吸一口气，使劲眨了眨眼，卷土重来的脆弱情绪再次包围了他，在男人的话语里，故作坚强的胁差少年终于溃不成军。
“说什么独一无二……太狡猾了啊主人！啊啊，居然这个样子，真是太丢脸了……”
温九不言，没用多大的力就轻而易举地将沮丧的胁差举出水面，拿起一旁叠得板板整整的浴巾将少年裹了起来，温九双臂在池边一撑，轻巧地上岸，解下腰间的浴巾，换上了一件新的黑色和服。
鲶尾藤四郎裹着浴巾，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瞬间就蒸干了身上的水，不知哪里来的风灌满了男人的长发，和他身上的伤一起衬得男人美得更加危险迷人；鲶尾藤四郎的视线随着男人腰间的浴巾落地下意识地上移，落在某一点时，睫毛顿时一颤，游移着移开了目光。
号称从不脸红的少年觉得自己耳朵有些发烫，他抬手揉了揉耳朵，习惯性轻快地笑了起来。
啊，主人的身材比想象中更加的好啊。
“突然之间笑什么呢，真是吓到我了啊。”
温九穿戴整齐，一回头就看见了兀自傻笑的鲶尾藤四郎，眼神不自觉地柔软了一瞬，他把手放到鲶尾头顶，掌心闪过一道清透的黑光，灵力倾泻而出，瞬间蒸干了鲶尾身上的水。
被灵力冲刷过身体的感觉强烈的舒适，鲶尾藤四郎哆嗦着一把攥紧了温九的手，面上显出隐忍的神色，少年剧烈地颤抖，脊背僵硬，直到灵力泯灭在温九掌心，少年才缓缓地放松下来，长出一口气，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喟叹。
鲶尾藤四郎犹然没回过神，坐在地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直到屋檐下冰锥融化滴下一滴水、正巧落在他鼻尖时，他才如梦初醒似的，看向正拿着一块抹布十分满足地端详着干净的地面的温九。
正好一片云从太阳身边游过，冬日温暖的阳光让温九俊美锋利的眉眼显得温和得让人心恸，耀眼的光线在温九暗金色的眼中恣意流转，鲶尾藤四郎看着，心中突然涨满了一种陌生的酸涩柔软的情感。
“您看，雪在融化呢。”
他指向温九背后屋檐上的冰锥，轻声开口。
“啊，是呢，得处理掉这些冰锥才行，伤到人就——”
话音没尽，温九突然被一个力道坚决却小心翼翼的拥抱堵住了喉咙，胁差少年细瘦的手臂正紧紧环在他腰间，温九缓慢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回手拍了拍少年的背，眼神从茫然渐渐化成了一片粘稠浓郁的温柔。
鲶尾藤四郎只允许自己不礼貌地在温九身上停留了两秒，就轻快地退开，弯弯眉眼笑了起来，他笑容轻快地注视着温九，抬起头，眼里就铺满了明亮又漂亮的阳光：
“您看，春天要来了哦！”
少年这么说着，抬手往天空上撩起一捧水，阳光折射下，水面上的半空中瞬间挂满了细碎甜软的光影，温九抬头，水珠折射着光映在他的瞳孔上。
“送给您啦。”
那是一道小小的彩虹。
他们无以为报，所以只好送给温九一捧春天。
*
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是阴天，刚刚开始融化的冰有些重新冻回去的倾向，这样寒冷的冬季已经称得上是大灾难，让对于习惯于这片大陆温和的气候的审神者们叫苦不堪；时之政府大批量地补充所有本丸的物资、关闭了通向任何地方甚至进入万屋的通道、发布了好几条让大家注意安全并减少外出的公告，整个时之政府以及所有本丸都进入了暂时的休息状态。
然而溯行军却不会休息。
无奈之下，为了保证付丧神们在雪天作战时的安全，时政在本丸中同时开启两个相通的时空门，可以将十二位刀剑男士送到同一个时空，增加了人力的情况下，遇到强敌受重伤甚至碎刀的几率就小了很多，温九接到时之政府的委任时，正奢侈地以大量的灵力改变了本丸的天气，在艳阳高照的暖春里赏花喝酒。
“出阵通知来了。”
在压切长谷部出现后也当仁不让地担起了近侍职位的山姥切国广拿着卷轴，脚边跟着狐之助，从天守阁来到万叶樱下。料想到自家本丸迟早会被编入出阵的名单，温九神色不变，弯唇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
山姥切国广酒量不好酒品更不好，歌仙兼定在宴会开始前就悄悄把他杯子里的酒换成了茶，相比于已经开始抱着酒坛喝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酒鬼们，山姥切国广很荣幸地保有了清醒的神志；老年刀剑们讲着要节制，喝到中途也换成了茶；粟田口家的小短刀们很难在一期一振的眼皮子底下喝得不成样子，本身也对酒没有什么兴趣，很快就跑去一边的草坪上晒太阳去了；平野藤四郎加入了喝茶的养生大队，只有两个胁差和药研还陪在一期一振身边。
“哦呀，要出阵啊。”
太郎太刀放下酒杯，微微笑着，神色平静且庄严。
太郎太刀青黑色浓密的长发里混着一绺十分明显的灰发，从鬓角一直垂落到胸前，似乎象征着付丧神曾几近破损的神格，可是那双眼睛淌着神圣的金色，此刻依然漾着神剑的温和傲然。
“哈哈哈，该活动活动筋骨了吗？就算是老爷爷也不能什么也不干啊。”
三日月宗近捧着茶杯，含着新月的眼睛里闪过一片沉稳又锋利的光，他头上的金穗晃了晃，蓝色的狩衣沉淀着染血的时光，他没戴手套，大半个掌心都藏在宽大的袖口里，他放下茶杯，眼里凝着散漫的锐气：
“那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请带上我吧，大将，我不会妨碍你的。”
药研藤四郎眼神清明稳重，和一旁晃晃悠悠地举起酒坛爬到树上开始大声唱起和歌的次郎太刀对比鲜明，太郎太刀摇了摇头，试图劝说抱着酒坛不撒手的次郎从树上下来，同时为他即将错过的出阵机会遗憾地叹了口气。
“要出阵啊，虽然会弄坏指甲，但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我们的实力究竟进步到了什么地步呢。”
“居然连这样的天气也不休息吗？好，为了对溯行军的敬业表示敬佩，就把一场盛大的惊吓送给他们吧！”
“请让我上吧！主人！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将胜利带到您的面前！”
“主、主人大人，请让我保护……啊！我是说，我的老虎可以保护您……”
“笼中之鸟，也想以手中之刀，为您而战呢……”
“所以说到底是要去哪里？依据要去的地点的不同才好更有针对性地排兵——你那是什么表情？我猜你一定在想一些很失礼的事情吧！怎么，我动动脑子就这么奇怪吗？”
“如果，战争不会有消失的那一天，那么，请至少让我来守护吧。”
“如果能为您所用，那么这些塑造我的仇恨，也无负于它的存在了。”
……
“……不要对我有什么希望啊！”
山姥切国广听本丸里除了醉倒的人和他自己都一人一句地表达了各自的心声，猝不及防地对上温九笑眯眯地看过来似乎有些期待的眼神，顿时烧红了脸，强忍着用被单藏起自己的冲动，深吸一口气，一把扯开了时之政府写着出阵地点的卷轴。
“地点是——”
血色很快从金发打刀的脸上褪去，温九从不知道一个人居然能在短短两秒钟之内让脸色变得如此苍白，似乎意识到事情可能出了岔子，温九收了笑意，微微蹙眉。
情况不对，气氛很快凝滞了下来，压切长谷部自从再次现身，没见过一向沉稳冷静的近侍露出如此恐惧又憎恨的失态表情，几乎是瞬间，一个魔鬼般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有一个他永远也不想踏足的战场的名字，不管他怎样抗拒，也阻止不了那三个字的名字瞬间铺满了他的眼前。
他想起了他曾无数次压制下想要带着本丸里的所有人叛逃的念头、眼睁睁地看着本丸里无数经验几乎为零的同伴一个接一个被送上这个战场、碎在这个战场、最终被同队拼着重伤带回来；他想起了他是怎样送走了左文字一家、又是怎样拼命拦下靠着他的御守才捡回一条命的宗三左文字用捡起他的兄长和弟弟碎片的鲜血淋漓的手向那个人举起的刀；他想起了他踏入刀解池之前，温柔又强大的眼含新月的太刀已经摸到了他衣角的手、和灰暗破碎的月亮里，难掩的痛苦悲伤……
“……除了那个地方，也没有什么能让你神色大变了吧。”
压切长谷部听见自己一点也不好听的嘶哑嗓音打破了死水般的凝滞，也吸引了那个对他们无比温柔的男人的目光：
“厚樫山？”
……
“哈哈哈，我是个老年人，记性不太好了，但我还记得，主人，您说过要陪同我们一起出阵的话。”
这句话瞬间打破了凝滞的氛围，三日月宗近站起身，眼中黯淡的月光让温九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他脸上如常的气定神闲，温九很清楚厚樫山这个并不算十分强力的战场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埋骨之地。
于是温九上前一步，把此刻显得异常乖巧的俊美青年轻轻按进了怀里，他叹了口气，看向眼中带着很淡却浓重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的希望的大家，难以自控地，怒火在眼中卷起了一场骇人的风暴。
风暴之下，流淌着一条心疼的河。
“不用提醒我，我也不会放心让你们自己去战场的——更何况外面的天气还这么糟糕。”
温九顿了顿，放开了三日月宗近，他面向因为他一句话就好像燃起了全部勇气的付丧神们，眉眼锋利，突然弯唇一笑：
“清光，以你的练度，厚樫山这样难度的战场根本不在话下，你出阵的经验最丰富，所以请你担任队长。”
“嘛，我果然还是被爱着的吧。”
“退，你是第一个完成修行的，在本丸里，没有任何人能轻易击败你，自信一点，我们需要你。”
“是、是！”
“鹤丸，我不想说什么了，让他们、也让我，大吃一惊吧。”
“嗯！一定会让你吓一跳的！”
“兼，很高兴你修行回来后成熟了很多啊！帅气地大展身手吧。”
“交给我吧！”
“药研，你的任务不是保护我，是一期一振——看好你的哥哥，不准他太勉强自己。”
“明白，大将。”
“偶尔看看弟弟成长到了什么地步，不也很好吗？一期，从药研手上抢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呢，所以，要不要试试和我联手呢？”
“我会拼尽全力，也请您帮助我。”
“长谷部，很可靠呢，亲自去看看厚樫山的敌人究竟有多棘手——算了吧，它们在现在的你面前不堪一击。”
“我长谷部，不会再次看着任何人消失在我面前了！”
“小夜，修行回来后还没上过战场吧？请以自己之力，守护曾经的遗憾。”
“守护吗……是。”
“江雪，让你上战场真的很让我不安呐，同样修行过，不知道和弟弟比起来，谁更厉害呢？——也该换你们守护宗三了。”
“宗三和小夜，就拜托您照顾了，如果是您，我愿意一战。”
“宗三，没有压力地放手去做吧，它们绝对不会比我更难搞。”
“啊，回来之后，会好好向您道歉的，我这笼中的鸟儿，还请您抓好，别把我放走了。”
温九的视线在他们脸上一一看过，逐渐带上了清淡的笑意，他看向身边的太刀付丧神，眼神里亮起了让这个历经千年岁月的老刀为之赞叹沉迷的恣意傲然：
“走吧，三日月。”
他说。
“领命。”
“不能所有人都跟我们一起离开，我们不在的时候，山姥切，本丸就交给你了。”
温九说着，启动了时空门。
“请大家务必平安回来！”
被炫目的金光包围的那一瞬间，一个低沉的声音轻轻地飘进了他们的耳朵：
“这一次，我来做你们的盾。”
他们瞬间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