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传闻

李泺秋回过头,蓦然撞进一双如玉般润泽的眼眸。

一席墨色衣袍的男子立在她身后。

他鼻梁高挺,唇色绯然,乌黑的发用一根玄色发带束起。

明明是极具攻击力的张扬容貌,却偏偏生了双下垂的圆眼,此刻里头星星点点地缀着笑意,让人不自觉呼吸一紧。

他望着李泺秋,眉眼轻轻弯了下,“夫人,恕我冒昧。”

李泺秋还愣神着,就感觉肩膀被一双大手扣住。

这双手托着她稳稳地站了起来,随后迅速收了回去。

“哥哥。”

“世子。”

两个小姑娘怯怯地同男子问好,李泺秋听在耳中,心头咯噔跳了下。

果真是晚上不说鬼,白天不说人,也不知今天刮的是什么妖风,竟然把英国公世子也给吹了过来。

裴见安冲两个小姑娘微微笑了笑,温和的声线中带了几分责备之意,“又在胡闹了,思芸?”

“不是我,哥哥!”

裴思芸登时委屈起来,抬手指向身旁的姑娘,“是谢雨晴莫名其妙来找茬,嘴上说不过就算了,竟然还动手打人!”

闻言,谢雨晴柳眉竖起来,“你还有理了!明明是……”

说到一半,她忽地想起什么,嗓门降了下去,“明、明明是你先推的我。”

裴思芸气极,“你就知道推卸责任……”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旁人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

李泺秋站在边上,只觉得一个头变两个大——

十几岁的姑娘们都这么难缠吗?

她郁闷地捏了捏指尖,正想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却冷不防听到裴见安的声音。

“若是再堵着铺门,掌柜家今早的生意可就做不成了。”

他慢悠悠地说着,嘴角擒着一抹浅淡的笑,“二位小姐说对不对?”

仍在争执到底是谁先动手的裴思芸和谢雨晴具是一愣,瞧着两人茫然的表情,裴见安又不急不缓道:“爹爹和安平侯私交甚好,娘亲和安平侯夫人也是闺中密友,你们这般吵架,不仅伤了两家的情分……”

他停顿片刻,唇角的弧度收敛了几分,“现下光天化日的,又正巧在掌柜家铺子正门口,不知情的人看过来,还以为纶城的小姐们一贯这样无礼。”

话音落下,两位小姐的面色一下子苍白了些。

京城贵女们最害怕的,便是在出嫁前流出不好的名声。

见两人神色逐渐变得严肃,裴见安唇边不合时宜地溢出一声轻笑。

他面色柔和下来,抬手揉了揉两个女孩的发顶,轻声催促:“快,和掌柜好好道一声歉,宴会迟到了可不好。”

裴思芸抿着唇没作声,暗中瞄了眼李泺秋,见她一声不吭站在裴见安身边,脸色似乎真的有些委屈。

心中不禁浮出愧意,她难为情地走上来,软软地拉住李泺秋的手,“泺秋姐姐对不起。”

谢雨晴脸上仍有些气鼓鼓的,但也磨蹭着跟了过来,带着几分别扭,握住李泺秋的另一只手,“……姐姐,对不起。”

李泺秋怔怔地看着围在身前的两人,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事态的变化。

——总归是,不吵了就好。

学着裴见安的样子摸了摸两人的头,她心中松了口气,“没关系的。”

一场闹剧结束,三人陆续回了马车,匆匆往延平门赶去。

李泺秋立在门边恭送着,微垂的目光中,最后的那辆马车仍旧停在原地,迟迟没有出发。

片刻后,一个小厮跑了过来,向她递上一只沉甸甸的钱袋。

“今日搅扰掌柜了,这是世子的一点心意,还望您笑纳。”

李泺秋怔了下,下意识地朝马车望去,却只看到一片闭得紧紧的车帘。

她盯着那只钱袋沉思了一会儿,随后躬下身子,双手接过。

少顷,蹄声渐起,马车加速向前驶去。

再抬起头,李泺秋只看见路上烟尘,和一道消失在街巷深处的车影。

她沉思良久,转身回到寝屋,从柜子里取了只带锁的箱子,将钱袋放了进去。

铺子里隐隐传来一声响,像是有客人到访。

她一把将箱子推回原处,赶回铺子里,却意外看到王夫人同一个男人前后走了进来。

那人发冠歪斜,几根长发狼狈地从鬓边跳出,衣袍上四处落着污迹,让人分不清底色到底是白还是灰。

她皱着眉头多看了几眼,才认出这竟是早上替她出门送货的陆以行。

心中一时又惊又疑,她赶忙询问:“这是怎么了?”

陆以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脖颈微微垂着,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见状,王夫人不忍地叹了口气,转身同他道:“你先去换身衣服吧。”

陆以行神色浅淡,口中低低地“嗯”了下,方垂着头越过两人,朝着房间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泺秋语气有些恍惚。

王夫人没急着回答她,上前去确认角落中的那扇小门已经关紧,才同她说起事情的原委。

——从早市回家时,王夫人路过绣坊后头的库房,正巧撞见几个伙计围成一圈站在路边,似乎在捉弄着什么人。

她年岁已大,本不想掺和这些青年人的事情,仔细瞧了眼却发现,被围着的那人竟是陆以行。

那群人又是叫喊又是扔东西的,他却只是一声不吭地站着。

王夫人顾不得其他,赶忙上前去解围,然后又顺路将人带了回来。

说罢,王夫人瞥了眼李泺秋皱起的眉心,又沉沉叹了口气,“回来的路上,陆公子不仅没有生气,还主动安慰我,让我不要将这事同你说,免得坏了铺子的生意。”

说到最后,王夫人不由得拭了下眼角,“泺秋,我现在倒是有些能理解你的选择了,只是,这陆公子实在也太可怜了……”

李泺秋一时语塞,伸手抚了抚王夫人的背。

想来是绣坊那帮伙计见陆以行面生又眼盲,这才起了捉弄的心思。

只是……

李泺秋垂下眼,回想着王夫人方才的话,心中不禁有几分感慨——陆以行的确,算是个可怜之人。

角落的小门被推开,方才还满身凌乱的陆以行已经换上了新衣服,头发也重新梳理过。

他分别给两人递上茶水,随后才端着托盘,转身回到自己角落中的位置。

这一举动弄得王夫人更过意不去了,眼看她又要悲伤一番,李泺秋连忙将茶盏举到她唇边。

热茶下肚,王夫人一下子平静了不少。她瞧了眼陆以行,明白自己一个外人,不应再当着他的面提起绣坊那事。

眼珠子骨碌转了圈,她转而想起回来的路上听到的消息,脱口道:“方才英国公世子上你这儿找她妹妹来了?”

李泺秋一愣,随后点点头,言语中轻巧地避过那场闹剧,“今日东郊摆宴,他们从东安街绕道过去。”

王夫人又喝了口茶,“那你见着他了?”

“见着了。”李泺秋如实回答。

不知是想到何事,王夫人原本还有些忧愁的眉眼立马生动了起来,“你还记得顾夫人吗?有个女儿在宫里头做事的那位。”

话题跳得猝不及防,李泺秋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在回忆中找到这么一号人。

“上次打牌的时候,她同我们说了许多宫里的事情,”王夫人迫不及待地往下说,“据她女儿说啊,宫里来来去去这么多世家公子,就数这英国公世子长得最好看,跟天仙下凡似的,小姐们都抢着同他说话。”

李泺秋眨巴了下眼,反应过来后不由得哑然失笑。

回想起不久前才打过照面的男子,她虽也觉得他长得好,但这番形容不免有点太夸张了。

王夫人瞄了眼坐在角落的陆以行,神神秘秘地同李泺秋凑近了些,“她女儿还说,虽然外头总传这英国公世子不近女色,但他似乎早已有心悦之人了。”

……心悦之人?

李泺秋眉梢扬了扬,黑亮的杏眼转向她。

王夫人得意一笑,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年前的宫宴散场后,她在花园里捡到了一只绣着小字的荷包。这一看便是女子的贴身之物,她同管事的知会了声,说大概是哪家的小姐落了东西,结果——”

说到关键之处,王夫人兴奋地拍了拍大腿,“第二日果然有人来寻,仔细一问,才知道那荷包竟是英国公世子的!”

李泺秋想了想,问道:“兴许是买错了模样?”

“不可能!”王夫人斩钉截铁地打断她,“那样式一看就知道是女子用的,怎么会买错。”

她停顿片刻,低头转了转手中的茶盏,小声感叹:“现在的公子小姐怎么也都跟我们家阿兴一样,小小年纪就不听管。”

每每说到这些市井传闻,王夫人总是兴致高昂,见状,李泺秋失笑地摆了摆头,“口口相传最容易出错,夫人还是小心些,免得被有心人听到。”

王夫人面上的笑意一滞,转头来瞪她,“我就是同你随口说一嘴,搞得这么严重干嘛。”

李泺秋察觉到她话中的不快,赶忙讨好地握着她手臂晃了晃,“这不是好心提醒您嘛。”

-

王夫人离开后,李泺秋起身收拾货架。

她爬上爬下的忙活了好一阵,清闲下来后,才像突然回想起早晨发生的事情一般,扯了张凳子在陆以行身前坐下。

由上至下细细扫了一道,确认他并未受伤后,她开口询问:“方才在绣坊,那伙计为何为难你?”

陆以行愣了下,倒是没想到她会问的这般直接。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他说他不曾见过铺中有我这等伙计,说我是骗子。”

李泺秋瞥了下他稍显苍白的脸颊,又问道:“就说了这些吗?”

陆以行抿着唇没出声,心中却想,当然不止这些。

那人还说他是个瞎子,说他这等不中用的东西不配当她的夫君。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他半垂着眼,闲闲地看着袍子上的几道褶皱。

他只想让她心软,让她愈发相信他是那位可怜的管事,让她不再试探他。

舌尖慢条斯理地舔了舔干涩的唇瓣,他一字一顿答道:“就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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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病弱夫君双双掉马后
连载中乔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