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巡检司

李泺秋表情丝毫未变,目光淡淡地落在一侧的地面上,也不知有没有将方才那句话听进耳。

陆以行等待着,好半晌才听到她起身的声响。

“嗯,我知道了。”她简短地说着,转过身,又重新投入到整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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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李泺秋伴着灵德寺的钟声洗漱完毕时,陆以行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吃食。

——虽然李泺秋从未吩咐过他准备早膳,但他俨然已经将这件事纳入了自己的职责。

同前几日一样安静地用了早膳,陆以行去膳房中收拾碗碟,李泺秋则去打开裁缝铺的门,顺道将遮光的布帘也收了起来,让铺内和室外的空气流通。

两人各自坐在铺子的一角,好一会儿都没有等来客人。

朝外头的街道看了眼,李泺秋突然想起件事情来。

“陆以行,”她放下手中裁剪到一半的布料,“帮我看着铺子。”

说罢,她从墙上拿了只帷帽,转身推开铺子角落的小门,向着后头的屋子去了。

陆以行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眼,又回过身来,继续慢吞吞地叠着手下的布匹。

铺门向外大敞着,零星几个路人交谈的声音传进铺子,树影摇曳中,偶尔传来几道蝉鸣。

他抬眼望出去,恍然中,竟感受到了一丝夏日的气息。

角落的小门忽地再次被推开,里头冒出一只带着帷帽的脑袋。

陆以行闻声转过去,清风穿堂而过,将丝丝缕缕的玉兰花香带到他鼻尖。

李泺秋的面颊被阳光照得有些发红,发髻也散开了些,几片嫩白的花瓣沾在她裙摆上,她却并未察觉。

“陆以行,”她面上罕见地带了些笑意,声调向上扬起,“想尝尝玉兰花入茶的味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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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温逐渐升高,白玉兰上的花就要谢了。

回忆起过去爹娘在院子中摘玉兰花的场景,李泺秋一时兴起,跑去放杂物的房间一找,当年那根用来摘花的长杆果然还搁在原处。

白玉兰上还余着些晚开的花朵,它们的香味虽略带苦味,晒干了做成香包却正好合适。

可惜她手臂上的伤口尚未痊愈,还拿不稳那只长杆。

陆以行走进院中,顺着李泺秋的目光望去,很快瞧见几片零星隐藏在白玉兰茂密的枝叶中花朵。

李泺秋拾起落在地面的长杆,扬手递向他,“还是那样,我给你指路。”

兴许是摘花是这件事激起了她的兴致,她墨色眸底细碎地反射着阳光,显得整个人都明媚了不少。

陆以行别开眼,接下她递来的长杆。

之后便如李泺秋说的一般,她指挥着他用长杆敲击树枝,自己则捧了个竹编的小筐,小跑着将掉落的花朵接住。

她四处跑跳,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身薄汗。

敲击树枝的长杆突然停了下来,她回过头,同陆以行灰暗的双眸对上。

他很快垂了眼,纤薄的眼皮掩住瞳孔,“歇一会儿吧。”

李泺秋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抱着竹筐走到屋檐下,陆以行很快伸手接了过去。

隔着这只竹筐,两人在门槛前席地而坐。

李泺秋从筐子里挑了几片误入其中的树叶,余光瞥见陆以行额上的汗珠,又从筐子里拣出几朵品相较好的花朵,转身去了膳房。

陆以行默然望着院中的绿草,不一会儿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串细碎的脚步声。

一盏清茶出现在眼前,他微微一怔,眉目不经意中舒展开来。

“玉兰花茶,尝尝看?”李泺秋隔着竹筐坐下,将茶盏又往他身前送了些。

陆以行接过茶盏,思索了下,还是闷闷道了声“多谢”。

他轻抿一口茶水,绿茶的清香在口中蔓延,随后是零星的花香味,再然后,是一阵铺天盖地的苦。

远远望着那棵挺拔的白玉兰,李泺秋像是洞悉了身边人的想法,轻声问:“苦吗?”

茶水已经下肚,陆以行舔了舔唇,那阵苦意的余韵仍在。

他没有出声,莫名回想起几日前,她握着他的手腕,将那些略显衰败的花朵洒落。

确实很苦。他心想。

没等到他的回答,李泺秋侧过身去,正要再说些什么,外头却传来一阵慌张的叫喊声。

两人神色皆是一凝,还未来得及反应,与裁缝铺相连的那扇小门便被“嘭”的一声撞开。

身着官府的士兵们鱼贯而入,为首那人背着手,腰间别了块写着个“巡”字的腰牌。

李泺秋心头一凛,一把将身侧的陆以行拉起来,“是巡检司。”

陆以行低低应了一声,面上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下去。

“——搜!”为首之人一声令下,几个士兵上前来将两人围住,其余人四散开来,如问到味道的野狗般在房间各处翻找起来。

他们丝毫不避讳屋主的旁观,但凡瞧见了稀奇值钱的物件,便会直接揣进包袱。

眼看着房内摆设逐渐变得凌乱,李泺秋紧抿着唇,眸底浮出一片冰凉的厌恶之意。

为首的那人立在屋中,像欣赏杰作般环视了一圈,阴冷的目光缓缓落在被围住的二人身上。

“你是这儿的掌柜?”他刻意拖长了声音,让人生出几分不适。

李泺秋避开他的目光,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回军爷,是的。”

闻言,那人并无回应。他上下打量着,森然的眼神忽地定在某处。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李泺秋呼吸一窒,那人却直直越过她,停在陆以行面前。

他伸手在陆以行眼前晃了晃,语气饶有兴味,“瞎子?”

不等李泺秋回答,他猝然伸手攥住陆以行的胳膊,厉声道:“把他带走!”

一切发生的毫无预料,手背上擦过一片冰凉的皮肤,李泺秋迅速反手,握住陆以行微蜷的手掌。

“军爷,您误会了。”她放轻语调,勉力笑了笑,“这是我夫君,不是什么坏人。”

“是吗?”士兵露出一口黄牙,神情分外鄙薄,“可我怎么听说,最近在京城里作乱的也是一个瞎子。”

他停顿片刻,突然松开陆以行,邪笑着捉住李泺秋的手,“让我猜猜……你们,不会是一伙的吧?”

手上忽地一热,李泺秋额角紧跟着突突跳了两下。

下一瞬,那士兵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手臂传来一阵剧痛。

他慌张收了手,张口要骂回去,却发现手心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鼓囊囊的荷包。

“我们不久前才办的礼,街坊邻居都知道的。”垂落的眼眸遮掩了情绪,李泺秋轻声解释,“军爷莫动气,若我夫妇二人多有唐突,还望您海涵。”

看着李泺秋诚恳良善的小脸,那士兵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不由得怀疑自己方才的痛意是一种幻觉。

好在荷包的分量沉甸甸的,他顿了顿,给两人一记凉凉的眼风,脚下一转,朝别的地方走去了。

没过多久,去各处搜查的士兵重新汇集到了前厅。

他们凑在为首的那士兵边摇头边低声说着什么,似乎并未找到要找的东西。

同来时一样,无人上前来同李泺秋二人说明情况,一队人马便又动静颇大的从正门离开了。

最后一人踏出店铺时,李泺秋攥着陆以行的手才将将松开。

她皮肤柔嫩,手掌看着纤瘦,却分外有力。

方才五指扣住陆以行,竟让他生出几分难以动弹的感觉。

李泺秋望着他,一时没有开口。

好一会儿,她目光落到他始终握着的手掌上。

“你藏了什么?”她问。

见他不语,她又伸出手去。

带着凉意的指尖触上他骨节分明的大掌,五指顺着指节间的缝隙,试图挤入他紧闭的指缝。

陆以行心头一跳 ,手掌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

李泺秋却分毫不让,手掌追过去,几乎与他十指相扣。

肌肤相贴的感觉让他生出几分慌乱,只是一瞬的晃神,藏在手心的东西就被夺走了。

举起那物什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李泺秋神色微微变了。

是一只小型纺锤。

她有些晃神,指尖轻轻擦过纺锤锋利的尖端——方才她若是不按着,这纺锤大概就要扎在那士兵脸上了。

“……伤了他之后呢?你觉得其他人会放过你吗?”

陆以行唇角压了压,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总比任由他们作恶好。”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

巡检司倚靠刑部和大理寺,背后势力错综复杂,近些年来仗势欺民之事时有发生,却无人敢管。

陆以行言辞这般直白,倒是出乎了李泺秋的预料。

她没回应他的话,只是冲他晃了晃手中的纺锤,“没收了。”

屋子各处都变得乱糟糟的,与后院连接的门槛上,竹筐被打翻在地,里头的玉兰花落在撒了一地,许多已经被践踏成漆黑的花泥。

空气中弥散着花香,之前的愉悦却早已消失殆尽。

看着那片泥泞的地面,陆以行不知为何感到些不快,“我来收拾……”

“不必了。”李泺秋打断他,垂在身侧的五指攥了攥,又重新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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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病弱夫君双双掉马后
连载中乔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