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单薄胸膛

这是聘礼,是他编筐、干苦力活儿、独自山里猎小兽……偷偷摸摸塞在陶土罐子里,攒了许多年的聘礼。

若是裴松的事儿不这般急,他本打算再攒一攒,到时候郑重地上门提亲。

少年人的感情赤/裸而诚挚,裴松有些招架不住。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可塞在手里的银钗却沉甸甸的。

秦既白咬了下唇,不小心碰到了嘴里的伤口,“嘶”地抽了口气,说话都结巴起来:“松哥你、你收着。”

裴松轻笑出声,唇齿间发出一声震动的气音,他抬手戳了下秦既白的嘴角,不意外地看见他眉心抽动了起来:“你爹揍你也不知道躲,就那么让他打,傻不傻。”

“你收下。”

裴松垂眸,看向那柄钗,似笑非笑地道:“你若非叫我收,那我可兑成银子花了。”

“好。”

裴松没想到他回得这么干脆,指头收拢握紧了银钗:“傻小子。”

脚步声轻轻响了起来,裴松跨门出去,才浸在日光里,他又停下了步子,一扭头却见秦既白还在看他。

年轻汉子没料到他会回头,慌里慌张地坐回去,才察觉到脚边的马扎支棱着腿倒在一边,他忙扶正坐好了,指头搓着碗壁,嘎吱嘎吱作响。

裴松直乐呵,这小子瞧着病病殃殃的,力气倒挺大:“碗洗好了就来院儿里,给你擦药。”

秦既白低低应了一声,耳根却红了起来,碗搓得更起劲儿了些。

裴松走了没两步,正见裴椿坐在堂屋的门槛上,这是擦完桌子了没动地方。

“坐这干啥?困了就回屋睡会儿。”

裴椿抬眼瞧了瞧他,又低头去看鞋尖。

小姑娘有心事了。

裴松走到堂屋门口:“边上挪挪,给哥个地方。”

裴椿挪了挪屁股,给裴松留出一多半的空余,俩人就挨靠着坐在一块儿。

午后的日光和煦温暖,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山风穿林而来,携着陡崖的微寒,也带着绿野的盎然。

裴松学着裴椿的姿势,手肘抵着膝盖,捧着脸唉声叹气。

裴椿伸手捶他:“阿哥你做啥?”

“学你呢,不大个人,倒是挺愁。”裴松伸手拧她鼻子,没使劲儿,闹得小姑娘笑起来。

裴椿枕着裴松的肩膀,两手环着他的胳膊轻轻蹭了蹭。

这胳膊结实、有劲儿,能一拳将欺负她的野小子的头都砸破,也能在她委屈时温柔地将她搂紧了,给她擦泪。

裴椿皱起脸:“我以前老盼着阿哥你能成亲嫁个好相公,可这人一领回来,我心里难受得厉害,瞧见他就烦。”

“病歪歪的小白脸,和戏本子里狐狸精似的,净会勾人魂魄。”

裴松听得笑出声,他向来学不会文静做派,朗声笑时颇像个汉子,一张脸肆意张扬,生机勃勃的。

他伸手去掐小姑娘的后颈子,指头上生着老茧,痒得裴椿直缩头:“打哪儿听得歪门邪道,那狐狸精勾也是勾读书人,你阿哥五大三粗的农户,勾回家干啥去。”

见裴椿还愁眉苦脸,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比起同旁的成亲,还要嫁到人家里去,同秦既白总归是在咱自己家,哥这决定做得仓促,也没同你和二小子商量好,哥对不住了,你俩要实在接受不了,哥想着在后院另搭间屋子……”

“另搭屋子干啥?”裴椿手臂压在膝盖上,气哼哼地扭过头,“叫那狐狸精一个人睡去,阿哥你还睡这院儿。”

裴松乐不可支,一抬头的工夫就见秦既白已经走过来了。

他俩人聊得热火朝天,也没注意这汉子啥时候过来,听到了多少。

裴松尴尬地笑笑:“洗好了?”

“嗯。”

伸手拍了把裴椿的胳膊:“咱家剩那草药放哪来着?给哥拿过来。”

“咋了?你伤着了?”裴椿急着站起身,正要返身进堂屋拿药,就听裴松道,“不是我,哥给白小子擦擦伤。”

小姑娘停住脚步,狠瞪一眼秦既白,才不情不愿地走进屋,将木橱里的小编筐拿了出来。

裴松接过手,催裴椿回屋里待着。

“你俩要干啥?还不叫看了。”

本来挺乖巧的小娃娃,一遇上秦既白是哪哪都气不顺,裴松推推她:“擦药,到时候还得脱衣裳,你一个小姑娘别看。”

见裴椿还不走,裴松笑着说:“那我可给他领我屋里了。”

“不行!”裴椿眼睛瞪得溜圆,跑到秦既白跟前,朝他跺了好几下脚以示愤慨,才噔噔噔负气地跑回了屋。

裴松无奈摇了摇头,自门槛站起来,门槛太窄了,坐久了屁股疼,他扭动了下颈子,朝秦既白道:“小姑娘爱耍小脾气,你别介意。”

秦既白点了点头,他其实并不觉得有啥。

在秦家长大,自小就受了太多恶意,比起他继母那般虚情假意的两副嘴脸,裴椿这样的小打小闹实在是不痛不痒。

裴松指了指院子:“就那儿吧。”

灶房连着柴屋的拐角,晌午过后,日头偏西,将本来日光照不进的罅隙投射出一片暖黄的日光。

秦既白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紧张地拉住衣带,收得更紧了些:“松哥,不用了……”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不想以这副模样暴露在裴松眼前。

虽然前儿个才在河里洗了澡,身上也算干净,可这半年病如山倾,他自知这具身子皮包骨头,定是不多好看。

他不想给裴松看。

裴松不知道秦既白心里这么九曲十八弯,他自灶房拿了两把小马扎到院子里,抬眼看去:“想啥呢?过来坐。”

鞋底子磨了磨地面,秦既白无措地张口闭口,他拒绝不了裴松,可又实在为难,最后只干巴巴地说出一句:“松哥我没事儿。”

裴松皱起眉头,声音放低了些:“坐这!”

秦既白紧张的后背都绷紧了,再回过神时,已经坐在了马扎上,上衣脱在了一边,被裴松四四方方叠得齐整,压在了大腿上。

膏药的苦香慢慢袭来,让人头脑清明,却又忍不住沉沦。

裴松的叹息在背后传了过来,拂到皮肤上,秦既白两片单薄的肩胛骨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疼啊?”裴松抬起眼,“哥再轻点儿。”

指头抠紧了大腿,秦既白牙齿发着抖:“不、不疼。”

后背全是伤,新伤覆在旧伤之上,交错纵横得犹如老树盘根错节。

裴松忍不住想起两人头回遇见,秦既白在翻滚的白浪里浮沉,他将他拖上岸。

那样冷的寒天,他一个小娃娃如何会行至深野,又如何会坠进湍急的冰河里。

他不忍心深想。

裴松自小失去爹娘,知道穷人家的日子有多难捱。

更何况秦既白还有个蛇蝎心肠的后娘,苦水里挨棒子,一死了之反倒是种解脱。

裴松多少明白了他为何总是用那般炙热的眼神看自己。

仿佛溺水将死之人抓住的一把稻草,他或许短暂地成为过他的一束光,即便微如荧火,也足以燎烬寂寂长夜,就此念念不忘,误入歧途的错认作悸动。

木头刮片轻轻擦过皮肤,裴松上药的动作放得更轻了些,他将捣碎的金钱草绿糊缓慢地抹在秦既白红肿泛青的伤口上,故作轻松道:“哎哟挺坚强么,这都不喊疼。”

单薄的肩胛骨无法控制地抽抖了下,秦既白咬牙强撑着:“不疼。”

背后伤口上完药,到了前胸,秦既白如何也不愿意转过去了。

那些难以启齿,背对着人时还能强作镇定的遮掩一番,真要相对而坐,他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裴松没有强求,将药罐子递了过去,秦既白伸手接过,蓦地听见一声轻笑,紧接着大手覆在他的头顶揉了揉。

裴松的声音缓慢传来:“其实哥觉得,就算你哭着喊疼也还是很坚强。毕竟自己长大这么难的事儿,你也做得很好啊。”

裴松的手掌很粗糙,穿过碎发摸到额头时,有种被细碎沙砾摩擦的微妙感觉。

秦既白想起秋天被日头晒过的温暖的谷堆,他枕着手臂躺在那上头,暖黄的日光潮水般漫过他的脸。

他仰头看过去,正见裴松展眉笑得爽朗,比有着麦谷香的秋阳还来得灿烂。

他心里止不住的砰砰乱跳,裴松笑着道:“擦好了叫我,给你缠布带。”

见人要走,秦既白的目光忙追过去:“松哥,你要去哪儿啊?”

“把后院儿柴火劈了。”裴松想着,他刚到这陌生地界,心里没着没落的,看他看得紧,“这样吧,我把柴火搬到前院儿劈,你一扭头就能瞧见我。”

不多会儿,劈柴声“当当当”响了起来。

秦既白潦草地抹了两把草药膏,忍不住扭头去看。

裴松挽起了裤腿、袖管,露出小麦色结实的小腿和手臂,每一下劈砍,绷紧的肩背肌肉带动劲瘦的窄腰,连成一道流畅的线条。

他口干舌燥。

许是目光太过灼热,裴松撂下斧子,转头看向秦既白:“瞅啥呢?涂好了?”

草药罐、刮片丁零当啷掉了一地,秦既白手忙脚乱地捡起来,燥红从脸颊刷地一下漫过了胸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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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单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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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夫郎是撒泼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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