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快走了几步,将罐子捡起来,放到了边上,他一偏头:“你这擦的啥啊?”
秦既白伸手挠了下颈子,没吭声。
前胸后背完全是两个模样,秦既白涂得胡乱,伤口都盖不全。
裴松拿起草药膏看了一眼,本来余下的就不多,而今更没剩下多少,不怪秦既白涂不好。
伸手拿过刮片,上头沾了灰,裴松两指头并一块儿捋了一把,将多余的草药膏撇在了地上。
刮片贴着小罐子刮了两下,带出薄薄一层草绿,裴松按着秦既白的肩膀,将草药抹在了他排骨架似的胸膛上:“你这也太瘦了,裴榕和你差不离大,比你高出一个头。”
这是秦既白最害怕提起的话头,没有哪个哥儿能喜欢他这身板子的汉子。
就是脸长得好看也不成,最多被说个俊俏,难听一点儿的就是没用的摆设,放屋里都嫌占地方。
见秦既白不说话,裴松继续道:“晌午吃饭我就瞧出来了,吃得太少,这样哪儿成啊,干干巴巴的风大点儿能给你刮走。”
“刮不走。”
“啥?”
“刮不走。”秦既白抬眼看他,“冬里起大风,都没给我刮走。”
裴松“扑哧”一声笑出来:“还美上了你。”
他伸手拿过备好的粗布条子,都是旧衣服上裁下来的,补丁一块儿连着一块儿,破得不能再破了。
“忍着点疼。”
裴松说是这般说,可手上的劲儿还是放轻了不少。
待缠好了,他躬身在秦既白腰间的位置打了个活结。
“待会儿我出去一趟,家里地我得瞅两眼,还有草药也用完了,我采两把回来。”
裴松把衣裳拿过来,抖搂开给秦既白披好:“你自己在家成不?有事儿就叫椿儿,小丫头刀子嘴,心肠不坏。”
秦既白点了点头,却还是问:“我能跟去吗?”
“你跟去干啥?跑两步都喘。”裴松蹲到他跟前,给他系衣带,他照顾弟妹习惯了,并不觉得有啥,可秦既白却紧张,胸膛里像是有柄鼓槌在狂乱地敲打,心都要跳出去了。
蹲下的姿势人就矮了半截,裴松仰头看他:“等你伤好了吧,到时候地给你种、水给你扛,哥也不能白养你不是?今儿个就在家里歇着,实在没趣儿了编编筐,哥好拿去卖钱。”
秦既白收紧指头:“好。”
裴松站起身,伸手揉了把年轻汉子的脑瓜,反身走到裴椿的屋门口。
门半开着,裴松喊了一声,小姑娘闷闷地回他:“你进来嘛!”
“嘎吱”一声推开门,屋里光线有点儿暗,裴松瞧见床铺上撅着个大包:“都大姑娘了,哥哪能成日往你屋里跑。”
裴椿瞥他一眼,又躺回枕头上,心想哪儿那么多讲究。
她小姐妹林桃家里地方小,到现下她还和胞兄睡一屋呢,也就是他家屋子多,他们仨才分屋睡。
要么她可乐意和裴松一床铺,她阿哥身上暖和,腰背肌肉厚实,放松时候软绵绵的,抱着别提多舒坦了。
裴松靠近前,拍她屁股:“我出去一趟看看地,和你说一声。”
裴椿翻坐起来:“昨儿个不是除过草了,咋还要去?”
农家人地就是天,裴松宝贝着自家这一亩三分,每天不瞧一眼心里就不踏实:“快着呢,肯定比二小子回来得早。”
“我叫白小子搁家里编筐,你没事儿别欺负他,人怪可怜的。”
方才俩人在院里擦药,裴椿隔着门偷摸瞧了一眼,看见了秦既白身后纵横交错的伤疤。
她以前也听过秦家的闲话,知道那家的后娘苛责、亲爹不做人,可却从来没想过秦既白会伤得这么重。
她是烦他总在阿哥面前扮可怜,可却从没真心想他过不好。
她“扑通”一下翻回枕头上,闷闷地说:“知道了。”
*
日落西沉,山间起了微末的凉风,俩小孩儿坐在院子的拐角里干活儿。
这时节柳枝、桃枝都多,前儿个裴榕砍了些回来,想着有空闲就编编筐,没空闲烧火用也方便。
天气不算热,柳枝子在阴凉处还能放个两三日,这要是赶上太阳天,晒得干巴脆生,就不好编筐了。
秦既白本打算在后院儿做活,谁料裴椿非要把他看在眼皮子底下,他只好搬着成捆的枝子条子到了前院儿,也没敢占拐角的阴凉地界,坐得远远的。
裴椿瞪他一眼,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抱着枝子到柴屋门口,把舒坦位置让了出去:“可怜巴巴的装给谁看,到时候晒坏了阿哥又得难受!”
这话不知道触动了秦既白哪根筋络,他垂下眸子,不动声色地勾起了唇角。
裴椿也寻了个阴凉的地界做绣活,和秦既白隔出八丈远,监工似的时不时瞥上一眼,瞥了又心烦,不瞥光听那毛毛糙糙的动静更心烦,整个人都别别扭扭的。
秦既白倒没她那么多心思,他伤得不轻,呼吸或动作间疼痛就寻隙蔓延,他咬紧牙忍着,只想着多编几个筐子多卖些钱,好让裴松高兴。
编筐子不算啥手艺活,又是用得最常见的枝条,村子里人人都会编,因此卖不上好价。
通常时候一文俩,讲讲价钱一文仨也能给你,编起来费劲又累手,凡是有点本事的都不愿意干这个。
秦既白算是老手,挑了些泛黄的柳条枝子,这种枝条柔韧有劲儿,好弯折还不易断。
柳条在他掌心听话地翻转,他先削皮砍芽,又将剌手的突起部分削平整,不多会儿,柳条就顺溜了。
挑了十六根粗细均匀的枝子,四根一组地按照“米”字形摆开,再拿两根柳条子顺着方向一压一挑地穿过,编出大小合适的底盘。
小些的筐子一掌大就差不离,大些的能装粮米的,得把底盘编大些,两掌见宽才成。
秦既白想着大些的筐子好卖,便照着自己手掌的大小盘出一圈扎实的柳条底盘。
再放到地上,用脚踩住一角,将散成四面八方的枝条子聚拢到一处,用麻绳子捆好,扎出一个筐子的雏形。
沿着这个四面漏风的筐架子,用柳条一根一根地穿插/进去,细密地编紧实。
裴椿装模作样地绣花,实则眼神全都聚在秦既白那儿,心神又泛海浮江的不知道飘到了几千里之外。
她想着,这秦既白虽然是个绣花枕头,但好歹绣了花就漂亮,他阿哥瞧着心里也舒坦。
她看了有一会儿,秦既白手里有活儿,也不耍滑偷懒,没准儿病好了真能扛事儿。
她也没别的念头,只想阿哥能过得好,过得欢喜。
正想着,外面传来踢踢踏踏一阵脚步声。
林桃熟门熟路地推开篱笆门,头往里一歪,正瞧见坐在院儿里的裴椿——
“椿儿你听说没?!外头都传大哥要和秦家那病秧子成亲了!”
裴椿:“……”
见她动也不动,林桃急得直跳脚:“就那个秦家大郎、秦既白!脸长得特好看那个!”
裴椿一把将针塞进线团里,跳起来去捂林桃的嘴。
林桃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唔唔啊啊”了半天,一扭头正看见那张“好看的脸”坐在拐角处,一瞬也不瞬静默地看着她。
林桃木头桩子似地呆立当场,嘴唇擦着裴椿的掌心,尴尬地感叹道:“还得是大哥啊,动作真快……”
也不消人说,林桃进灶房拎了把小马扎,坐到了裴椿身边。
裴椿挪了挪:“杏哥儿呢?咋没见他过来。”
林杏是林桃的胞兄,也是个小哥儿,俩人和裴椿同岁,时常一块儿过来玩。
“搁外头吵架呢。”
“吵架?那你不陪着?”
“不用陪,我小哥吵架从不得输。”林桃伸手拿过裴椿的绣活儿,翻过来摸了摸,“又是为了大哥,劲头足足的。”
裴家这一片,没成亲的哥儿、姐儿,就属裴松年岁大。
小弟小妹们不管亲疏,都喊他一声大哥。
裴松性子爽利,和三姑六婆能吵得天昏地暗,可是对待小娃娃却是十足的有耐心。
林家这俩,再小些的时候,裴松帮忙看过一段时间,算上裴榕和裴椿,拢共四个小的连成一串,小鸡崽似的他走哪跟哪。
“为我阿哥?出啥事儿了?”
林桃放下帕子,不自在地瞥了秦既白一眼:“那陶婆子说,大哥嫁不得人失心疯了,今儿个早晨跑去秦家逼婚,非要秦既白娶他。”
“胡说八道!陶婆子她知道个屁!”裴椿怒火冲天,“什么逼婚!分明是秦家动手打人,我阿哥怕这小子没命,好心给他领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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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