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儿、椿儿你别急,我小哥已经去骂他们了。”
“我还不知道杏哥儿,翻过来调过去就会那两句,他那张破嘴也就赢得过你!不行,我得去看一眼。”
这可怎么个事儿啊,林桃正想拦人,就听边上“磕嗒”一声响,秦既白放下筐子跟着站了起来:“我也去。”
裴椿拧紧眉:“你去干嘛?”
秦既白没说话,比裴椿还急躁地往外面走。
裴椿手心里掐一把汗,赶忙抬腿追了上去。
从阴影走进日光里,冷不丁的有点刺眼。可还没过篱笆墙,就见土路上行回来一高一矮两个人。
矮的那个倔驴似地走一步一尥蹶子,但都被裴松捏着后颈子提溜回来了。
半个时辰以前,裴松从地里下来,正打算往山上走,就瞧见沿路的老树荫底下聚着一堆人,打眼细瞧,陶婆子正手舞足蹈的不知道在说啥,隐约还能听见三五句“秦家”。
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村子里东到西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啥事儿都瞒不住,凡听说点儿鸡零狗碎,都得畜生反刍似地嚼吧三天。
裴松早预料到自己这点破事儿又得成为婆婶茶余饭后的消遣,也没真打算跑前头去吵上一通,不是吵不过,就是怪累的。
他擦着田垄走了几步,还没隐没进草窠子里,就听见个顶熟悉的声音窜天而起。
裴松和陶婆子这种身经百战的嘴碎子吵架,也最多是险胜,林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哥儿,气势虽磅礴,可嘴里来来回回就那两句:“你胡说八道!我大哥才不是那样的人!他才看不上秦既白!”
裴松扶额,将迈出去的脚收了回去,冲进人堆里把林杏捞了出来。
陶婆子“啪啪”拍了两下手,抻着脖子斗鸡似地叫唤:“松哥儿你来得正好,我这可都是听秦卫氏亲口说的,她个苦主还能骗我不成?”
“孙婆子早晨还见你给秦既白领回家里去了!你自己个说说看,是不是逼着他成亲的?!”
“你放屁!”林杏一个箭步冲出去,“我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裴松一把给人拽回来,他瞥眼蔑向陶婆子:“不是我成不成亲干你啥事儿?你要是嘴痒就找根搅屎棍捅一捅,管得也太宽了。”
陶婆子被怼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下暴跳如雷:“你怎么说话呢!都乡里乡亲的住着,我给秦家抱不平!裴松你丧良心,二十好几了下得去手,逼个十六七的娃娃娶你!”
和胡搅蛮缠的吵架最忌讳问啥答啥,被牵着鼻子走,裴松吵得多了,门路自然摸得一清二楚,可周遭人看着,不回应倒显得心虚,他掐三指起誓:“我裴松敢拿性命作保,裴家堂堂正正,从没逼迫过人。”
陶婆子不信,啐他小命值几文钱!
话到这份上,裴松也不顾忌,直往人肺管子戳:“陶婆子我看你真是失心疯,有闲工夫去管管自家那摊子烂事儿吧,儿子大把年纪了野地里偷人,手软脚软的亵裤还落到田垄子上!”
“你你你我撕烂你的嘴!”
裴松拽着林杏一跳八丈远:“陶婆子咱可说好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要再敢胡说八道我就砸烂你家的门!”
“还想撕烂我嘴?我裴松打架就没输过,有本事你来!”
……
“文斗”变作“武斗”,裴松哪样都不落下风,他那嘴火里淬过,要不是收着劲儿,啥粗俗的话儿都敢往外蹦。
还有这干多了农活练就的厚实膀子,寻常个汉子都不一定打得过他。
陶婆子失了面子却好在没失心智,只是下不来台,跳脚、拍大腿一套连招,终于在一群婆子、婶子的合力劝说下,各退一步,勉强平息了争斗。
裴松本就懒得和陶婆子撕巴,他见好就收,只是这么一闹腾也没心思上山采药了,拉着林杏往家的方向走。
吵架赢了,林杏浑身爽利,一步一蹦高,结果话一多就说到了秦既白,一听说这汉子正在裴家呢,林杏当即就火了。
裴松拎着林杏也挺累,一抬头正看见秦既白和俩小姑娘出来,隔着老远就喊:“都出来干啥?不嫌晒啊?回屋回屋!”
可是秦既白还是不放心地出来迎他,他目光追着人:“松哥。”
“这就白小子。”裴松将“倔驴”拉近前,给俩人介绍,“这林杏,林桃的小哥。”
俩人虽未正式见过,可林杏是知道秦既白的,他挑眼瞧了下,倒是没像裴椿似的反应那么大,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几个小的进了院,秦既白过来帮裴松拿背篓。
“不用,我自己拎柴屋去就行。”见秦既白那手还举着,裴松这才取下来递了过去,“本来想上山的,被事儿绊住脚了,明儿个给你采回来,要是着急吃完饭我去一趟。”
被打习惯了,秦既白自己都没在乎过这些伤,他两手环抱着背篓,裴松背过一路了,竹编的筐子上还留着微末的体温,他做贼心虚却又贪得无厌地摸了再摸:“松哥你咋样啊?”
“啥咋样?”
“挨人欺负没?”
裴松笑着把篱笆墙挂好:“你当我是你呢?傻小子让人白打。”
秦既白沉默未语,他像是头被驯化完全的兽,爪牙被拔光了,颈上已经不栓绳索,却仍不能反抗。
这么多年,唯二的两回抗争都以惨烈收场。
第一回为阻止后娘进门,被亲爹打的卧床不起,这一回想要保护些什么,却自毁般的提前分了家。
裴松看他失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伸着两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走了。”
秦既白蓦地抬起了头,他看向裴松:“我不像松哥似的有用,什么也做不成。”
裴松一怔,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他上上下下扫视他,看得秦既白不自在起来,他才开了口:“你一个年轻汉子,咋会说出连方大娘都嫌恶的蠢话?”
裴松扭头瞧了眼院里,仨小孩儿叽叽喳喳地闹腾,不消他管,他转回头看向秦既白:“你可以挨打,也可以逃跑了发现没地儿去、只能巴巴回去了再挨打,可是咱的心气不能丢。”
他拍拍自己过于结实的胳膊、腿:“壮吧、粗吧,村里婆子都说没有汉子喜欢我这样的,可是没法子,哥得种地、得护着裴榕、裴椿,哥得守着家。”
“我一个哥儿都成,你一个汉子有啥不成的。”他咧嘴笑,露出一排平整的白牙,“不就是受了点儿寒、伤着了背,这有啥的啊,养壮实了你也替哥守着……”
裴松本想说替他守着这个家,可一想真等到了那时候,也不知道俩人会是怎样的光景。
或许秦既白大了、壮了,就不要他护着了,就想离开裴家了,他笑笑:“就能顾好你自己了。”
没待人回话,裴松转身往堂屋走。
却听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我喜欢哥这样的,啥样都喜欢。”
裴松转脸看过去,好一会儿才明白秦既白是回他那句“没有汉子喜欢我这样的”呢,他笑着展开手臂撸了把汉子的后脑勺:“你这小子,说啥话都赶不上趟,快进家吧。”
秦既白怔忪,裴松的手收了回去,可后颈子被掌心擦过的地方,却微微发着烫。
堂屋门口,仨孩子小鸡崽似地连串坐成一排,见裴松和秦既白过来,齐刷刷地仰起了头。
裴松站定了:“有话儿问啊?”
仨鸡崽互相啄啄,结果都挺矜持没吱声。
裴松偏头,看向林家那俩:“在哥这吃饭吧?”
“不了吧,嫂子会给做的。”
家家户户口粮都不多,家里爹爹不叫他俩上别家蹭饭。
“琴姐给你俩做啥?”裴松挽起袖子,“待会儿你榕哥就回来了,一块儿吃吧,哥给做疙瘩汤,正好家里还有蕃柿子,做一大锅。”
这一片小娃娃都唯裴松马首是瞻,而且同龄孩子一块儿吃饭,就是喝抹布水都觉得香。
林杏伸手挠了把头:“阿爹说我俩吃得多,不叫上别家蹭饭。”
裴松看出来他想留这吃,笑着道:“那你回家,就和林叔说晌午时候帮哥吵架,哥感谢你俩,非要留着吃饭。”
“可以吗?”
“那可太可以了。”
林杏眼睛亮闪闪的,他腾地站起身:“那我回家说一声。”
裴松瞧了眼天色,日落西沉,远山挂起一片红。
这几日裴榕手里没啥大活计,估摸没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他想着,今儿个吃饭的人多,光喝疙瘩汤肯定不饱。
陶缸里还有半缸玉米粉,混着黑面拌一拌,再一人贴个饼子。
“椿儿、桃儿进屋帮忙干活儿。”裴松偏头看了眼秦既白,“把筐子编完了摞起来,等开集了咱好去卖。”
应声此起彼伏,仨小孩儿互相瞅一瞅,林桃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再是裴椿,到后头秦既白脸上也漾起了一丝笑意。
生火做饭,灶房里忙碌了起来,一个帮着拿碗,一个帮着洗菜。
灶台上开了两个灶眼,蕃柿子疙瘩汤、玉米饼子一块儿做,两不耽误。
裴松好久不做饭了,手上有点儿生疏,被裴椿好一通嫌弃。
小姑娘拎把马扎放到门口:“阿哥你坐这歇着,我俩做就成。”
“嫌我手生了,小那会儿还不是吃我做的饭长大的。”
“是是是,阿哥做饭最好吃了。”
裴松笑着拎起马扎:“你俩忙活吧,哥上院里看白小子编筐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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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撕烂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