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旧友

立夏那天,银迢台落了一夜的雨。

白昭被那些没头没脑的残梦惊醒时天将破晓,她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天光发白时才推开窗透气。雨后的青草香气随着清晨的微风一股脑地涌进来,几片花瓣打着旋跟了风一起进来。白昭看着远处的山峦间流动的白雾,整理着这几世的记忆。

前三次重生虽没能找到破局之法,但白昭发现步微云是这场往生中唯一的变数。她的重生只对步微云有直接影响。对其他人,她没办法直接影响,就算强行更改也会很快被修正。简单来说,她可以直接影响步微云的命运轨迹,其他人的命运轨迹则自动因为步微云的改变而改变。既然步微云可以改变其他人的命运轨迹的话,她可以将前几世的东西整理一下有意无意地引导步微云去改变。

第一步,获取步微云的信任。

要如何让生性多疑的步微云相信她呢?

白昭托着下巴,平复着自己起伏不定的心绪。

敲门声就在此时响起,白昭走过去开门。一打开门,她就看到了捧着蔷薇站在屋外的步微云。花影摇晃间,步微云清艳的面容鲜活热烈。白昭被扑面而来的秾丽迷得心颤,她艰难地将视线移至蔷薇上面。新摘的花,带着朝露,层层叠叠的粉白花瓣里花蕊微微地翘。

步微云将花递近了些,扬起一个微笑:“早上好,身体好些了吗?”

白昭接过花,跟着笑道:“多谢祭司关心,我好多了。”

步微云露出一个微笑,道:“那我就放心了。稍后医修会过来换药,记得喝过药之后再去吃早饭。哦,对了,顾少主想见你一面。”

白昭终于想起了她身受重伤的原因,她捂着肚子,实在不愿意去面对愤怒到想砍人的顾酩照。

步微云见状弯了弯眼睛,轻描淡写道:“你若是不愿意,我可以替你回绝他,反正已经回绝过好多次了,再多一次也没有关系。”

心上人为了包庇罪魁祸首屡次拒绝他,白昭大概能猜到顾酩照现在是什么心情了,她看着神情轻松的步微云,想着即将到来的修罗场,只觉得吾命休矣。

步微云神情不变,只嘴角微微上扬,全不在意白昭的进退两难,温和道:“刚开始和所有人关系都还可以的时候,得罪某个人会觉得惶恐不安。可是我现在几乎得罪了所有人,再多得罪一个又能怎么样呢?”

——只要你高兴,我多得罪一个人又能怎么样呢

白昭听出了步微云的未尽之意,露出一个苦笑,还未说话,便听到后面一人冷淡的声音。

“大祭司果真是把爱屋及乌做到了极致。和白微关系好,连带着把她那废物姐姐也护了个密不透风。前几天我来要人你推说人还重伤未醒,如今人已经在我眼皮子底下活蹦乱跳了,你还有什么说辞?”

白昭朝后看去,看到一人背着琵琶穿花拂柳而来,提着剑对她们怒目而视。哪怕是在以美人著称的银迢台,这般锐利的好颜色也委实不常见。那人生了双清冷的瑞凤眼,瞳孔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芒,明明该是温暖的颜色,却因为眼尾明显的上扬弧度显得冷漠难以接近。

来人正是白昭恐惧见到的那个人,也是她记忆里的熟人。旧友相见却是这般你死我活的局面,白昭忍不住长叹一声。

顾酩照,路离宗少主,天资卓越,行事张扬,是这一代修仙者中唯一一个和步微云齐名的天才,因束玉冠着白衣而被人冠以“隋珠君”的美名。白昭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整天待在一群不太正常的人里,顾酩照的正常显得弥足珍贵。

步微云是个吸引变态的万人迷,不管哪一世都是。而顾酩照是那群心狠手辣的情敌里的唯一一个正常人。顾酩照虽然恃才傲物脾气差,但很少欺侮白昭,反而因为她是步微云的道侣而处处维护她。

第一世,白族长给白昭留下一个岌岌可危的家族和两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弟妹就撒手人寰,什么都没来得及交代。四面楚歌之际,她遇见了一心向道无心情爱但需要一个道侣应对家族催婚的步微云。她需要步微云的权势和财富,而步微云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假道侣。两人一拍即合,对外宣称一见钟情很快就结为了契约道侣。婚后白昭又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步微云是个很合格的老师,她教会了白昭如何处理宗务。唯一可惜的是,白昭还没学会如何平衡各种关系步微云的天雷就到了,她只来得及给白昭留了几件保命的法器就匆匆飞升而去。

看见天雷的人数不胜数,看见步微云飞升的人却只有白昭一个。所有人都不相信证道飞升的说法,大家默认步微云死在了天雷下。百般无奈之下,白昭给步微云办了个简单的葬礼。在这场葬礼上,白昭见到了步微云口中那个嫉恶如仇的顾酩照。

他面容苍白,脸上还带着和在葬礼上大放厥词的人打架留下的淤青和血迹。在喧闹的人群中,只有他仰头看着被鲜花吸引过来的白蝴蝶,一身死寂,仿佛下一秒便会一头撞上那黑棺一般。步微云证道飞升前,顾酩照是唯一一个隔三差五和步微云唱反调的人,但步微云飞升之后,又属他的难过最真情实感。

闹闹哄哄了一天,步微云的那群裙下之臣为步微云的“遗物”打破了头,只有他跪在角落,机械地重复着烧纸的动作,一言不发,只在打斗波及白昭的时候给她加上防护罩。

众人走后,白昭以为顾酩照也随之一起离开了。半夜听见灵堂有动静,白昭还以为步微云偷偷跑回来参加自己的葬礼。想着道侣一场,她去解释一二,谁知一进门就看到披麻戴孝的顾酩照跪在棺木前又是烧纸又是抹眼泪。白昭站着看了半天,暗叹顾酩照用情太深,正想上前劝慰两句,便听得那人哭天喊地:“你个短命鬼,修无情道还娶道侣,天雷不劈你劈谁?你就这么走了,留你道侣受人欺负。你那么爱她,怎么不努力多活几年啊。你知不知道你不在后那群疯狗是怎么欺负你道侣的啊……”

白昭不知道如果已经证道的步微云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反正她当时看顾酩照扯着嗓子在那嚎得比她这个正派道侣还称职的时候属实有点绷不住。她走到顾酩照旁边,幽幽叹了一口气:“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顾酩照的身形晃了晃,显然没想过会有人半夜不睡听他鬼哭狼嚎。他迅速坐直,缓缓地扭头,视死如归地慢慢抬起眼睛,却在看清白昭的面容时眼神一暗,他叹了口气:“是你啊,我还以为是那个混蛋显灵了呢。”

白昭见他这副模样实在凄惨,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半是劝慰半是暗示:“要是会显灵她白天就该显灵了,那人根本就没有心,你还是换个人喜欢吧。”

顾酩照吭哧吭哧半天,才面红耳赤地挤出一句:“老子才不喜欢有妇之妇。”不知想到什么,他又落下泪来,认真又机械重复着烧纸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又继续烧起纸来。他往旁边跪了些,将蒲团让给白昭,声音干涩沙哑:“你也是来给她烧纸的吧。今日我没见你落泪,还以为你并不难过,却没想到你是如此情深意重而又坚强的女人,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那天晚上其他的事情白昭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后来烧完了纸顾酩照非拉着她在步微云灵前结拜,说要替步微云照顾她的遗孀。

这一段记忆实在太过印象深刻,直到现在,白昭看到顾酩照想到的都是那人在步微云的棺木前鬼哭狼嚎的画面。白昭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顾酩照,实在难以将他和记忆里宛若枯井死水般的隋珠君联系在一起。

不过这样也好。他本就该是个朝气蓬勃的少年人,初生朝阳一般,锋芒毕露锐不可当。

不过也有一点不好,顾酩照喜欢步微云,那在他的视角里,她现在就是个仗着步微云的保护就肆无忌惮挑衅他的祸水。

想到这里,白昭望向怒气冲冲的顾酩照,腿脚一软,下意识露出了一个近乎讨好的微笑:“顾少主,此前诸事都是误会,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莫要因此伤神动气。”

步微云一把将白昭薅起来,这才转向顾酩照,冷淡道:“确实比不得顾少主护短,欺负人都欺负到银迢台的地界了。”

顾酩照注意到步微云下意识把人护在身后的动作,冷笑一声:“能有她白昭欺负人?”

步微云没说话,事实上,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白微把人交给她的时候只让她保护白昭半个月,没说其他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顾酩照身上的戾气太重,她根本不会拦着他去探望白昭。但顾酩照一副要提剑砍了白昭的架势,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袖手旁观。

“调戏我师兄不成,她就剃光我师兄的头发,还抹了药让人一辈子长不出头发。这还不算,她还把人打晕扔到天音寺,我在秃驴堆里找到师兄的时候他已经看破红尘打算自宫出家了。”

步微云幽幽地望了白昭一眼,似乎在盘算着当场剃掉白昭头发平息顾酩照怒火的可能性。

白昭:“……”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我赌你这次修的不是无情道
连载中送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