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嵩神秘莫测地笑了笑，缓慢地摇了摇手，在白昭的好奇心逐渐被他调动起来的时候，才慢吞吞道：“他给那处下了禁制，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感受到白昭哀怨的目光，楚嵩继续道：“只要被认可，步微云就能一步登天。而她现在所展现出来的才能已经足够被认可了。”
他说得轻松，白昭却难以抑制地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如果没有被认可呢？”
“不够格的棋子只会成为弃子，谁会在乎弃子的死活呢？”楚嵩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像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轻松道，“下场大概会和楚笛一样吧。”
他勾了勾唇角，笑盈盈地看着白昭惊慌失措的表情，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毕竟只有死亡才能彻底规避弃子可能带来的隐患。”
白昭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寒意顺着背脊往上攀升，此刻她好像突然明白了前几世步微云性情大变的原因。
像一个被人一步步推向既定命运的傀儡，竭力挣扎之后，发现自己一直奉行的道义不过是命运设下的陷阱。天之骄子变天生棋子，搁谁谁能接受得了。
没等白昭感同身受地给步微云掬一把同情的眼泪，步微云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响起：“她心思简单，前辈别再戏弄她了。”
白昭回头，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步微云，看起来和进去之前没有任何区别。白昭眨巴眨巴眼，确认自己依旧能看到步微云的五官后，忍不住伸出手想一探虚实。步微云向后靠了靠，不自然道：“回去再说。”
白昭一愣，看着步微云发红的耳尖，忍不住瞳孔地震。
步微云怎么突然表现得好像她们有不正当关系一样。
楚嵩轻声嘶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步微云，确认她全头全尾甚至没受内伤时，沉声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的疑惑在话说出口后就完全消失，似乎笃定了什么，苍白的手慢慢下移，眼神冰凉。
步微云道：“因为没能达成共识，我拒绝了他给我的建议。”
“情理之中。”楚嵩胡乱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步微云说的是拒绝而不是接受，他蹙了蹙眉，难以置信道，“我还以为你会答应。”事情超乎了他的预料，他松开握紧的手，打算先听听步微云说些什么，
步微云垂下眼帘，真心实意地提出疑问：“那个建议听上去就很不合理，我为何要接受呢？更何况……”
确认楚嵩身上的杀气已经完全消失，她才继续道：“我如果站在您的对立面，您大概会直接拧断我的脖子。”
被点明心思，楚嵩愣了一下，突然笑着摇了摇头：“他没有把话说绝，你就堂而皇之钻他话里的漏洞是吧？”话虽如此，他却不见几分怒意，反而多了些无可奈何。
步微云没有说话，默认了他的说法，只道：“前辈想出去走走吗？”她没办法带着白昭一起回万香阁，只能把主意打到楚嵩身上。
楚嵩被她的理直气壮逗笑了：“你没有选择站在我这边，却让我帮你的小情人，是不是过分了点？”他抬起下巴指了指白昭，继续道：“你那小情人已经猜出你是画皮鬼的事情，现在应该可以出去了。”
步微云很平静地应了一声，似乎并不奇怪白昭能猜出来，随后她转向白昭，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抱歉，我动了些手脚，所以我现在已经不是画皮鬼了。”
白昭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就算完成任务，她也没打算现在就出去，毕竟她现在还没有单独面对顾酩照的勇气。
楚嵩皱起眉头，突然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他半阖了眼睛手指迅速掐算，好一会才睁开眼，怒气冲冲道：“你上辈子是泥鳅吧，怎么能滑成这样？”
步微云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权当是没听懂楚嵩话里的怨气，坦诚道：“多谢前辈赞美，晚辈不过是有备无患。”
楚嵩现在颇有一种无力感，像是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我不是在夸你。”
“晚辈知道。”
楚嵩握起拳头又松开，克制着暴打后辈的想法，黑着脸冷哼一声：“要走赶紧走，小鱼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狡猾东西。”
一路无话。
楚嵩把人送进门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似乎并没有去见春娘的想法。步微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举灯站在二楼台阶上的春娘，若有所思地看向白昭：“他能进二楼，为什么会对春娘视而不见呢？”
白昭也觉得奇怪，照理来说，春娘是他费尽心思创造出来的爱人，他没有理由会对春娘视而不见。
除非春娘是他创造出来用来牵制境主的工具人。
她说出自己的猜测，随后脸色煞白地看向步微云：“这里不是帝君的境吗？”她真正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问题，她想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迫切地想知道藏在荒诞下的真实，但到目前为止，她每撕开一张假面，就会看到另外一张更荒诞的假面。
在这个离谱到近乎荒诞的境里，步微云是她唯一可以触碰到的真实，所以她迫切地看着步微云，希望她再次告诉自己眼前一切都只是虚幻。
但这次步微云只是垂下眼帘，冷静得可怕：“我好像猜错了一件事，他不是南嵩君的记忆体，而是南嵩君身上属于人的那部分，而境主则是南嵩君身上属于神的那部分。”
“这里是帝君境里属于南嵩君的分境，所以人性和神性都可以成为境主，只是现在占上风的是神性。所以，为便于区分，我们暂时将神性称为境主，人性称为楚君。”
白昭愁闷地眨了眨眼，似乎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信息量太大，她捏着眉心，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怔怔地看着步微云，困惑道：“那境主为何上不了二楼。”
“他是神性，不是神明。”
白昭想起前世被九头龙残躯吞了的佛子，突然明白了步微云的意思。这个分境里没有神明，境主具有神性，但本质还是人类修士，自然不是凶兽九头龙的对手。
步微云蹙起眉，指了指固执站在楼上的春娘，继续道：“真实的故事中死去的是春娘，但在春娘的故事中死去的是南嵩君。不管是哪个故事，他们都阴阳相隔无法相会。这里的春娘是南嵩君根据自己的记忆创造出来的春娘，他们的关系类似于你和白猫。”
“不同的是，春娘好像生出了自己的意识，她觉得自己就是真正的春娘。所以楚君出现的时候，春娘提着灯站在了那里。”
白昭望着步微云，突然福至心灵：“春娘出不了二楼，而且她根本就看不到境主！”
步微云指了指眼睛，平静地陈述客观现实：“她当然看不到。”
一时激动，忘了春娘是个盲歌女。白昭讪讪道：“我的意思是，她能感觉到楚君的气息，感受不到境主的气息，说明楚君是创造她的那个人。”
步微云点点头。
“所以，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完成任务后尽快出去。”
步微云路过春娘身边时，春娘突然叫住了她。
“你去见你外祖了？”
步微云轻声应了一声，微微叹了一口气：“他为何不上来？”
春娘摇了摇头：“不该上来。”说完这句话，她将手中的灯笼递给步微云，摸索着回了房间。
白昭不太明白春娘的意思，但觉得春娘的态度说不上来的奇怪。这一愣神，步微云走出老远。见白昭没跟上，步微云轻轻唤了她一声，又往回走了几步。
“怎么了？”
白昭的目光落在巨大的青砖上，见步微云折返，白昭下意识揪住了步微云的袖子：“墙上好像有东西一直在动。”
步微云轻声细语道：“是烛火在晃。”
白昭看得真切，那是一块晃动的巨大黑影，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步微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白昭皱起眉头，步微云将灯笼举起来，坚定地重复道：“是烛火在晃。”
白昭意识到不对劲，后颈处突然窜起一股寒意。她看向步微云，步微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表情严肃，随后伸手点了点映照在青砖上烛火的影子。
“起风了，所以烛火一直在晃。”
白昭的目光落在步微云的手指上，此刻她正摁着一块青砖，白昭看着她的动作，莫名觉得那块青砖像一片青色的鳞片。见白昭理解了她的意思，步微云迅速收回了手，淡淡道：“只是烛火，不要害怕。”
白昭蓦然睁大了眼睛，她单知道冬娘是九头龙，却没想到整座楼都是九头龙。她看着步微云，步微云也看着她，两个人的眼神都颇为绝望。
步微云半真半假地感慨道：“过度放任好奇心可不是一件好事。”她的语气异常沧桑，似乎在告诫白昭，也似乎是在告诫自己。
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未升起来，有人突然叩响了她们的房门。
白昭打开门，门外空无一人，只放了一盘晶莹剔透还沾着露水的紫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