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从密道里探出头，就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楚嵩坐在银迢台外面的台阶上面，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们看。等到她们走近，楚嵩站起身，上下打量白昭一番：“你入境还拖家带口？”他的目光落在白昭身上，话却是对步微云说的。
步微云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他的问题。白昭见步微云没回答，也不好自作主张替她回话，只好先跟着步微云一同行礼。她偷偷抬眼看向楚嵩，入目还是那张超乎凡尘的面容，但不知为何，白昭总觉得眼前这个楚嵩和她上次见到的那个楚嵩有些不太一样。
“是你爱人？”
步微云摇了摇头。
楚嵩的脸上的表情很是玩味，他看着面无表情的步微云和含羞带怯的白昭，略微勾了勾唇角：“不是你爱人，你能把银铃给她？”
步微云顿了顿，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明她和白昭的关系。现在的处境实在尴尬，否认白昭可能会被天雷劈死，承认又不是那个意思。步微云进退两难，见白昭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才含蓄道：“她是晚辈的未来道侣。”
楚嵩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那你可真是孝顺，找了个引渡人道侣，还特意带到我眼前耀武扬威。”说话间，骤然压下来的威压模糊了两个人的视线，让她们视野里的一切都幻化为光怪陆离的斑块。白昭的脑子晕晕乎乎乱成一团，恰在此时，步微云牵住了她的手，源源不断的暖意从她们交叠的手上传过来。
是精纯的修为。
步微云好像找到了暂时恢复修为的办法。
楚嵩看到了步微云的小动作，冷哼一声，收了威压。
步微云松开白昭，见她软软瘫下去又伸手将人捞了上来，虚扶着她的肩膀。她转向楚嵩，诚恳道：“并非特意，只是恰好遇见，毕竟晚辈之前也不知道您供养九头龙的事情。”
楚嵩的目光终于严肃了些，他抬起头，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流着他血脉的后辈。在此之前，他从未将这个还算合格的棋子放在眼里。实际上，只要能达成最终目的，他并不在意棋子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但现在步微云已经触碰到了她不该知道的东西。
楚嵩噙了笑，细细打量着步微云，平静道：“你倒是比你兄长多几分魄力。”虽然这种胆大包天的僭越，归根结底还是要归咎于神明有意的放任。
步微云眼眸微深，慢吞吞道：“您却没有史册记载中那般光明磊落。”她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楚嵩被她无所谓的态度气笑了：“枉我费尽心机留你性命，早知如此，不如让楼里那东西早些吞了你。”
听到这里，白昭人已经傻了。继假帝君之后，境里怎么又冒出一个九头龙。步微云从哪里看出来的，她怎么就什么都没看出来！
“如果晚辈没猜错，那九头龙也是受境主规则约束的。”言下之意就是只要境主不允许，九头龙根本就吃不了她。
楚嵩被她气得肝疼，不想再和她继续说下去，他侧身让开一条路，没好气道：“要进去赶紧进去，小鱼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气人东西。”
步微云行过礼便打算带着白昭进去，楚嵩伸手拦住了她：“她还是别进去了，场面太过血腥，可能影响道侣之间的感情。”
场面血腥？
好歹是境主后代，步微云应该不会被境主打死吧。
本着看几眼少几眼的原则，白昭的目光难以抑制地在步微云身上滑动，仿佛最后一面般灼热又虔诚。
步微云沉默着叹了口气，似乎在斟酌着想说些什么。但她还没开口楚嵩就冷哼一声：“她留在这能出什么事，有矫情的时间，不如想想怎么保全自己。”
此话一出，步微云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昭：“……”眼前这个毒舌的青年，真的是她那天见到的清风朗月般的帝君吗？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疑惑，楚嵩道：“我只在晚上出来。”还没等白昭缓过气，他就扬了扬眉，继续道：“但是境中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包括你和步微云奇奇怪怪的感情。”
白昭瞪圆了眼睛，惊慌失措地看着楚嵩，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半夜爬起来给步微云盖被子的事情暴露了。
难言的尴尬过去之后，她的脑子才开始继续运转。楚嵩说境中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也就是说，这次入境从头到尾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而她现在，是唯一的变数。
楚嵩并没有预料到有人会和步微云一同入境，所以他一开始才会说步微云拖家带口。这也侧面证明了白昭那天遇到的是真正的境主。境主给步微云的任务很简单，无疑是想让她尽快完成任务出去。境主给她的任务则很奇怪，似乎是存了拖时间的念头。
楚嵩轻飘飘地瞥了白昭一眼，轻易看穿了她的想法，幽幽道：“他给你的任务比给步微云的简单，谁能想到你这么不争气。”
不可能，找画皮鬼的任务怎么可能比蛊惑简单……
白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看向楚嵩，脑海里那些零碎的线索突然在此时串了起来。
帝君发布任务之前突然问起银铃，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她一定很爱你”。
步微云说她在镜中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容貌。
厉鬼入梦那天用的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步微云听到她的任务时古怪的回答和表情。
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影子。
桩桩件件似乎都在暗示她——步微云就是那个画皮鬼。
就像影子一样，她对步微云盲目的判断影响了她的感官。
步微云可能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自己画上五官，是白昭对步微云超乎寻常的熟悉和信任影响了她的视觉，让她自始至终看到的都是自己想象中的步微云。
所以境主真正希望尽快完成任务出去的是她而不是步微云，境主希望佛子被尽快引渡，所以才给白昭发布了这样一个任务。他只是没想到，白昭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愣是没有听懂暗示。
结合步微云刚刚说的话，现在的局面可能是，境中有两个南嵩君，一个是境主，白天出现，希望佛子被尽快引渡；一个是记忆，联合九头龙与境主分庭抗礼，晚上出现，不希望佛子被引渡。
见她反应过来，楚嵩好心提醒道：“不用担心，她虽然平时不画脸，但那天晚上画了脸。”
白昭道：“我只是在想，第一天春娘摸大……微云脸的时候究竟摸到了什么。”
楚嵩瞥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的关注点会在这里，他笑盈盈道：“自然是我的脸。如果步微云没和她说开，她会一直以为步微云就是伯敛，所以她摸到的是我的脸，听到的是我的声音。”
连帝君爱人都逃不过被境蒙蔽的命运，白昭突然平衡了不少，她想起另外一件事。
“前辈，九头龙不是很久之前就死了吗？”
秘密已经被戳破，楚嵩也懒得再隐瞒，他看向白昭，意味深长道：“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已经死了。但如果从另外一种意义上来分析，它永远死不了。”
白昭：“……”
生平最恨说话似是而非的人。
不知想到什么，楚嵩叮嘱白昭：“刚刚那句话别跟步微云说，我怕她又琢磨出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白昭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道：“前辈就不怕我知道？”
楚嵩勾了勾唇角：“你尽管猜。”
白昭：“……”
有被冒犯到。
“境中一切我都知晓，”楚嵩微笑着指了指头顶，“阳奉阴违的孩子会被雷劈。”
白昭老实巴交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口风很紧。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对步微云的任务也有些错误认知，她看向楚嵩，诚恳道：“前辈，微云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她的任务是蛊惑一个人，得到云髓骨。”楚嵩幸灾乐祸地笑道，“本意可能是让她从冬娘那里得到云髓骨，结果她又钻了规则的空子。”
“他大概也想不到，名门正派出来的步微云居然能狡猾成这样。”
这个他指的是境主。
“那段历史在银迢台属于禁史，谁能想到作为大祭司的步微云会跑到路离宗翻他们的史册。但凡她安分一点，她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大部分事情都串起来。”
白昭突然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荒唐感，与步微云朝夕相处之后，她现在已经可以以平常心态看待这一世的步微云做出的各种离谱事情。
但眼下她的注意力被楚嵩的第一句话吸引。
从冬娘那里得到云髓骨。
云髓骨是修士对九头龙身上一块能暂时屏蔽天道的一块珠型骨头的别称。传说九头龙曾经修出了第十颗头，但那颗头颅还未长成便被天音斩下。那颗逆天生成的头颅被斩下后就化为了云髓骨。
手握云髓骨，冬娘的身份显而易见。
——九头龙。
所以境主那日告诉她，他进不了二楼。
记忆拥有境主同等权限，九头龙拥有境主类似战力，所以哪怕境主是神明的化身，一时半会也很难除掉这两个人。
想到这里，白昭试探道：“境主是想让微云留在境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