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道:“少听旁人乱嚼舌根,你是我最看好的后辈,才不是别有用心之人。”
步微云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她轻声重复了一遍春娘的话,没来由觉得好笑。想了想,她回答了秋娘的第一个问题:“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告诉她。”
“直接说,一件也不要漏。等到她感动时,你再乘胜追击。”
“那我之后大抵会告诉她,感谢是我应得的。”
春娘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嘴角微微抽搐,她恨铁不成钢道:“此话不妥,你应该告诉她,这是你甘愿为她做的。”
步微云斟酌片刻,严肃道:“花钱倒无所谓,主要是花时间。我花了那么多时间帮她的忙,收到感谢理所应当。”
春娘深呼一口气,深觉孺子不可教:“你还记不记得帮她忙的理由?”
步微云轻声应了一声,表情缓和了一些,明显是有所触动。春娘见她沉默,以为她有所顿悟,却不想步微云继续道:“可帮她的忙,并不是出自我自己的意愿。”
春娘暗恨步微云榆木脑袋不解风情,但毕竟是自己后辈。后辈不开窍,前辈自然要多费心。春娘只好一步步引导她:“是不是出自自己的意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让她相信你做这些事是出于自己的真心。”
“如果你觉得说谎让你良心不安,不如利用信息差说一些无关紧要的真话。举个例子,她旁敲侧击询问你心思的时候,你不要直截了当地回答,而是应该把话题巧妙地引到她对你的感情上。”
步微云垂下眼帘:“她对我没有感情,真要论起来,不过是爱屋及乌或者恶其余胥。”许是为了挽回面子,她又补充道:“我对她也没有多少感情,说不出那种暗示的话。”
没有感情和没有多少感情。
步微云的措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春娘默了默,诚恳道:“可是听你的描述,我觉得你大部分时间都做得很好。”
步微云这才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让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吗?”
春娘叹了口气:“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有些话还是别说的好。哎呀,情爱大部分时候都是彼此拉扯,你要自己把握说话的度。”
步微云没听懂她的意思,但总觉得遮遮掩掩的话白昭不一定能听懂。春娘也没指望步微云现在就能理解,等到步微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她换了个话题继续道:“你母亲还好吗?”
步微云淡淡道:“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了,不太清楚她的现状。”她托着下巴看着春娘,昨夜她已经详细告知了她和楚族长糟糕的母女关系,但春娘看上去并不相信。不难猜出春娘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步微云疲惫地叹了口气。
春娘敏锐地察觉出步微云语气里的疏离,心里缓缓升起一个古怪的猜测。抱着一丝侥幸,她故作轻松道:“你这孩子,怎么会忙到没时间回家见母亲……”久久没等到步微云的回应,春娘脸上的表情慢慢淡下来,意识到了事情的严峻性。
“我想您可能弄错了一件事情。”步微云缓缓地收回视线,带着一丝隐秘的恶意,笑盈盈地告诉春娘,“伯敛很多年前就死在了她手上,现在站在您面前的是楚姜。”
春娘呆愣了好一会,才迷惑地确认了步微云口中的“她”真的指的是楚羡鱼。
但她实在没办法把步微云口中的那个人和她记忆中单纯可爱的女儿联系在一起。
春娘难以置信地后退两步,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步微云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几乎没有停顿地继续道:“伯敛不肯回应她的妄念,所以她转而培养出了很多听话的替代品,我就是其中一个。”
春娘下意识捏紧手中的佛珠,如筛糠般抖起来,似乎步微云说了什么可怖假言。听见步微云无所谓的轻笑声,她才哆嗦着骂出声:“疯了……”
好一会,春娘才找回自己丢失的神智,勉强理解了步微云话里的意思。但理解不代表能够接受,她茫然失措地强调道:“小鱼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其中定是有误会。”她的声音抖得厉害,似乎是在告诫步微云,也似乎是在告诫自己。
步微云无可无不可地轻哼一声:“虽然杀夫杀子杀人如麻,但她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春娘没有说话,自从离世后她一直待在境里,外面变化一概不知,自然无法评判步微云话里的真假。两方都是自己的孩子,她不愿意相信女儿变坏,也不愿意怀疑外孙女说谎。
步微云见她脸色苍白,善解人意地不再过多纠缠:“好啦,就说到这里吧。您是个善良的好人,怕是听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
虽然早有心理预期,白昭却没想过步微云居然能这么离谱。
归纳了一下之前那段略显奇怪的对话,步微云简洁地告诉白昭她可能得罪了帝君,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们的运气可能会不太好。
话虽如此,步微云的语气却淡定得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好天气。
白昭茫然无措地抱着猫,总算知道步微云出门不久她就开始疯狂倒霉的原因。她深吸几口气,好不容易才压住了尖叫的冲动。
确实没多大事,不过是霉运连连罢了。
对本来就因为泼茶一事而霉运缠身的白昭来说不过是雪上加霜。
运气根本没受到影响的步微云很淡定地安慰她:“好歹曾经是帝君化身,南嵩君做不出迁怒穿小鞋的事情的。”
白昭很想告诉步微云,她已经感受到南嵩君对她的恶意了。她痛苦地揉着头发,对自己喝水必呛到吃饭必咬舌头走路必平地摔的好运气敬谢不敏:“对南嵩君来说,大人不过是个不听话的后辈。”她又指了指自己,生无可恋地强调:“可我是带坏后辈的坏狐狸精。”
步微云拿起梳子绕到白昭后面替她把头发梳平整,故作不经意般提出意见:“少君可以和我待在一起,也许好运和厄运能两相抵消。”
步微云不说白昭还忘了,和佛子体质相似的步微云在境里几乎能横着走,运气好到爆棚。
只要待在步微云身边,霉运和好运就能互相抵消。
白昭握住步微云的手,现实地忘记刚刚对步微云的嫌弃。心情放松之后,她后知后觉意识到春娘的真实身份。
“所以春娘真的就是南嵩君的爱人?”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因为只保留了生前记忆,所以她一直以为我是伯敛。”
“啊?”
步微云垂下眼帘,漫不经心地解释:“我兄长名笛字伯敛。自离世后,春娘一直待在境里,所以她的记忆只到她离世为止。在她的记忆里,她只有楚族长和兄长两个后人。所以她才一直以为我是伯敛,但我刚刚和她说清楚了。”便于白昭理解,步微云斟酌了一下,将后期围绕伯敛的对话完完全全和白昭讲了一遍。
白昭突然反应过来,伯敛是楚笛的字。
怪不得步微云冒充伯敛的时候毫无压力,合着她冒充的是自己的兄长。按照时间线,楚笛现在已经死了,所以银铃才会出现在步微云手上。
白昭突然觉得银铃烫手,忙不迭找出来就要还给步微云。
步微云没收,只淡淡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
“毕竟是兄长遗物,想来意义重大。”
步微云面不改色地解释:“这个是兄长为我准备的贺礼。”
给她未来道侣准备的,应该也算是为她准备的。
白昭虽然觉得步微云的措辞说不上来的奇怪,但步微云坚持,她也只好暂时收下,打算以后再寻由头还回去。
步微云顺着之前的话茬继续道:“我原先打算将计就计,但没得到的东西我实在装不出来。与其等她发现端倪,倒不如主动点破,给彼此留点体面。”
光听步微云描述,白昭都觉得她是一点体面都不给人家留。甚至可以说在人家想给自己留点遮羞布的时候,步微云一把扯开不说,还挨个找人家的伤口撒盐。
白昭暗自腹诽步微云的不解风情,但面上却是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大人高见,只是春娘毕竟是大人先辈,大人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说出真相。”
步微云捏了捏眉心,眼含愁意:“我有意言辞激烈试探一二,但结果比我想得还要糟糕。”
“生下我母亲的春娘已经消散在天地之间,留在这里的只有她的记忆,或者说是南嵩君根据自己的记忆创造出来的属于春娘的记忆。”
难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白昭只觉得这句话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让她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她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紧接着寒毛竖起,瞠目结舌地看向步微云。白昭深吸一口气,缓了半天,还是觉得超乎常理。
就在白昭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的时候,步微云面色如常地继续道:“还有一件事,这个境好像正在篡改我们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