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没问题，秋娘是花妖，邪祟是谁一目了然。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现在局势很明朗。
坏消息是步微云没有影子。
白昭深沉地盯着步微云，竟不知道该夸步微云演技高超，该骂自己愚蠢听不懂别人暗示。
明明从一开始，步微云就说她从镜中看到的不是自己的面容。
白昭后悔没把桃花镜带进来。
找邪祟找了这么久，结果邪祟就在她眼皮底子下。
步微云倒是很坦然地对白昭露出一个微笑，无辜道：“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
白昭沉默了一会，深吸一口气，慢慢伸手去捏步微云的鼻子，入手是温热的皮肤和高挺的鼻梁，并不是她想象中冰凉的平面。
步微云很奇怪地看着她，但还是很顺从地倾了身子贴近白昭。见白昭一脸严肃，步微云也放轻了语气：“少君的手指好冰。”
白昭做贼心虚般迅速收回手，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她捂住脸，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荒诞而离谱。
除了没有影子，步微云现在完全是个没有修为的凡女。
但普通凡女能徒手撕黑气吗？
步微云大概能猜到白昭在想什么，她勾了勾唇角，继续搅浑水：“少君也发现夏娘她们没有影子了？”
白昭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这件事她早发现了，二楼那几个人都没有影子。唯一奇怪的是步微云，明明前几天她还有影子，今天早上起来突然又没了影子。
影子这东西还能随意变换不成？
思及此，白昭蹙着眉，愁眉苦脸道：“大人也没有影子。”说话间，她一直盯着步微云，试图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步微云几乎一瞬就察觉了她的意图，手指曲起轻轻点了点桌面，轻笑一声：“少君有两个。”
白昭睁大了眼睛，忙不迭低头去看，果然在自己深灰色的影子旁边又看到了一道浅灰几乎透明的影子。
“啊？”
白昭吓了一跳，天马行空地想到会不会是步微云的影子突然跑她身上了。但步微云却道：“在我眼中，楼里有影子的一直只有少君一人。”
白昭若有所思望着步微云，步微云继续道：“在我看来，境里的东西都是虚幻的，只有少君是真实的，所以我只能看到少君的影子。”
所以境里的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
之前白昭虽然偶有动摇但大部分时间都相信步微云的正道身份，步微云对她来说是真切存在的伙伴，所以她前些天一直能看到步微云的影子。可昨天晚上半梦半醒间白昭突然听到春娘亲密地叫步微云伯敛，那一瞬间她对步微云的怀疑达到了顶峰，步微云的身份随之变化，所以她早上起来看不到步微云的影子。
白昭坦诚道：“昨夜听到春娘叫大人伯敛，我觉得我对大人可能有一些错误的认知。”
步微云没有否认，反而很坦率地告诉白昭：“我是故意让她觉得我就是伯敛的。”
步微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白昭心口掀起惊涛骇浪，她蹙眉看向步微云，猛然发觉步微云入境后一直在扮演其他人。
在她面前扮演前世的步微云，在春娘面前扮演伯敛，在其他人面前扮演云姬。做替身的时候能够完美把控像与不像的界限，演正主的时候又让人挑不出半点不对。
白昭看着步微云，心里难以抑制地升起一种悬空感，紧随其后的是步微云脱离命运线控制的恐惧。
这一世的步微云和她之前认识的步微云都不一样，外表相似，内里千差万别。比起前几世完完全全的正道人物，这一世的步微云更像是亦正亦邪的灰色人物，被规则约束，却又游离于规则之外。
直到现在，白昭都不太清楚，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真正的步微云，还是步微云扮演的深爱她的步微云。步微云为她做的这一切到底是发自真心，还是为出于扮演人物的需要。
白昭强装镇定：“我记得大人说过自己没说过假话。”
“所以少君听到我答应她了吗？”
白昭一愣，步微云昨夜确实没有答应，只冷淡地告诉春娘有事出去说。她蹙了蹙眉，冷静地指出步微云话里的漏洞：“可是大人也没有否认。”
“我总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吧。”
步微云愉悦地挑了挑眉，但很显然她这句话在白昭看来可信度并不高，因为步微云很快就笑盈盈地告诉白昭：“都到这一步了，承认否认没有任何意义，伯敛楚笛楚姜也没有任何差别，只要她相信我是她想见的那个人就好。”
“大人好狡猾。”
步微云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看着白昭苦恼的表情，拉长了声音慢悠悠道：“我之前送给少君的银铃，是春娘送给伯敛的满月礼，所以她才认定留着天音血脉的我是伯敛。”
在白昭震惊的表情中，步微云笑着点了点白昭的眉心，继续道：“虽然性别对不上，但血脉和气息又做不了假。说起来少君应该对我说句感谢，这副修为高深的皮囊原是帝君为其后人准备的。早知道少君用不了，我就不费心弄这一出戏了。”
白昭：“……”
有被冒犯到。
如果白昭拿到的是云姬的身份，没有特殊体质，遇到厉鬼第一天就得原路返回。白昭想起那只吃人未遂的厉鬼，只觉得心有余悸。
想到这里，白昭真心实意道了句谢。
步微云却微微叹了一口气：“之前以为少君所言皆是谦词，没想到少君真是个难得的实诚人。少君有高修为傍身，只需努力一把，楼中邪祟皆可手到擒来。”
白昭诧异道：“大人怎么会产生这样的错觉，我真的就是个干啥啥不行的废物啊。”
步微云意味深长道：“那我还真是深感荣幸，少君只有在对付我的时候才显得颇有手段。”
虽然是真话，但被当事人直接说出来白昭还有些羞赧。所以她故意岔开话题：“如果需要帝君后人，此次入境大人完全可以求助自己的母族，楚族长毕竟是你的母亲……”
步微云的表情很耐人寻味，她看向白昭，慢条斯理道：“少君怎么会这么想？我和楚族长的关系非常糟糕，比起和谐友爱互帮互助，我母族那边应该更想找机会弄死我。”
“毕竟我上位之后的第一件事是拿我母族作筏子立威。”
白昭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目瞪口呆看了步微云一眼，艰难地摆了摆手：“怎会如此？”
她还没动手，剧情线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了。步微云的言行完全不像个正派人物，踩着自己母族上位，寻常的小反派都不一定有步微云这般冷心冷肺。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像是在讲述其他人的故事，步微云饶有兴致地看着白昭不断变化的表情，慢吞吞道，“在她先后逼死我父亲和兄长之后。”
“后来她试图修复关系，听说我重伤来银迢台拜访过一次。我没见到她，不过听说她和我师兄一见钟情当场结为了道侣。”
“……”这些事是可以拿出来随意说的吗？
白昭战战兢兢坐在原处，恨不得当场割掉自己的耳朵，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知道这么多秘事。虽然觉得传闻中步微云为当大祭司离开楚氏的原因很牵强，但白昭做梦也没想到真相会这么离谱。
“少君听到的版本应该不是这个，”步微云揉了揉眉心，将脑海里时刻萦绕的那段话念出来，“步少君为妻寻药误入水镜不治身亡，楚少君救人心切误入水镜不治身亡。”
步少君指的是步微云的父亲步渊，楚少君指的是步微云的兄长楚姜。
被迫接受大量信息的白昭不敢说话，她看着平静的步微云，连劝慰都不知道从何开口。
好在步微云也不需要她的安慰，相反，注意到她的不自在，步微云很自然地安慰她：“半公开的秘密，只要少君不宣扬出去就好。”话锋一转，步微云露出一个微笑：“不过此事我只告诉过少君一人。”
白昭半点没被安慰到，反而感受到一种难言的威慑，并且开始怀疑步微云想把她拉上自己的贼船。
只告诉过她一人，如果事情被传出去了，步微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
没等她立什么誓，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照例今天轮到夏娘，但春娘一早便出现在云姬房间外面问她有没有时间念经。
白昭听着春娘暗含期待的声音，笑着揶揄步微云：“春娘今天来得好早。”
步微云眉眼弯弯：“不如说是一夜都没睡好。”细心叮嘱白昭在她回来之前不要乱跑，步微云才开了门。
——
步微云刚放下佛经，春娘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我教你的话你都告诉她了？”
步微云没有回答，只淡淡道：“念佛需心静。”
“骨肉分离多年，如今你就活生生站在我面前，这叫我如何静心？”
“心乱的时候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步微云的目光落在不远处追着尾巴转圈的白猫身上，阳光划过白猫光滑流畅的背脊，在地上照出深黑浅灰两道影子。在春娘越来越重的叹息声中，步微云露出一个微笑：“特别是我这样别有用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