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昭没有说话，只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离谱而荒谬。
出现在她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蒙了一层雾一般，虚假且不可触碰。神明不能踏足的方寸之地，美人面下藏了妖物和邪祟，这种循环的难以辨识的假面让白昭下意识想逃离。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步微云，步微云倒是接受良好，甚至有闲心去逼纸人看书。为便于区分，她给第一个纸人取名生姜，第二个纸人还叫秋娘。生姜手舞足蹈折腾好一会，步微云直接不讲道理地武力镇压，直接把它摁在书上，等到它开始装死的时候才把纸人扶起来。
见白昭一直盯着她看，步微云咳嗽一声：“大概是听到这个名字太高兴了。”实际上生姜的怨念都要冲破封印了。
白昭没有揭穿她的打算，沉默地盯着步微云看。步微云果然被她看得不太自然，主动开口：“其实没多大事，少君找出画皮鬼我们就可以出去了，没必要非得解开这个谜团。”
白昭轻声应了，却道：“大人好像并不着急？”
步微云沉默了一会儿，坦诚道：“这种情况好像也没办法着急吧，如果某天早上起来少君发现我六亲不认了，直接动手不要客气。”
“倒也没有严重到这种程度。”
“如果少君变成没有意识的傀儡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谨遵大人教诲。”
生姜碰了碰步微云的手，步微云将书翻过一页，懒洋洋道：“他也许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放大人心里的恶和执念，毕竟是难得的棋子，他不会轻易要你我性命的。”
她转向白昭，眼睛慢慢眯起来，目光专注又深沉：“至于影响到何种程度，少君不妨参考第一天。”
步微云是故意的。
白昭露出一个尴尬的假笑：“很奇怪，佛子之前说天界条例很严苛，但南嵩君却好像可以视规则于无物。”
“在这个境里，南嵩君是造物神，规则就是他制定的，他当然可以视规则于无物。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为自己量身定做一套规则。”
白昭：“……”
离谱嚣张，但是合理。
“所以为了维持世间秩序，天界不许神明有私欲动私情。本纪里有记录的目前还有信徒庙宇的神明，飞升前大部分都是修炼无情道的修士。”
这一点白昭很清楚，她的第一任道侣就是这么飞升的。
“还有一部分是杀妻证道或者杀夫证道，有情道和多情道的几乎没有。”
这一点白昭也很清楚，她的第三任道侣就是这么飞升的。
末了，步微云叹道：“情之一字，最是害人。”
白昭跟着点头，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件事了。
步微云道：“只要画皮鬼的身份没有变化，找起来不难。”
联系最近的“好运气”，白昭露出了一抹疲惫的微笑。
“大人别取笑我了。”
步微云抬眼看她，似乎是洞察了她的想法，举起手指抵在唇上，一本正经道：“在神明的辖区和神明对着干可不是个好主意。”
白昭愉悦地轻笑一声：“这句话从大人口中说出来好像并没有可信度。”
步微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知道白昭为什么会对她有这么多的误解。她蹙了蹙眉，无奈地强调道：“我从来不说假话，而且我从来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白昭略微松了一口气，坐到步微云对面，试探道：“说起来大人似乎从来没主动问过往生之事。”
步微云的动作顿了顿，手上的毛笔差一点砸到在下面飘来飘去的生姜，好在秋娘及时托起毛笔，生姜这才幸免于难。
步微云安抚般摸了摸生姜的脑袋，为难地叹了口气。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她反问道：“有些事情就算预先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白昭想起前几世做的无用功，陷入了沉思，因为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因为预先知道却又改变不了而痛苦。
越是无能为力，越是疯了般回溯人生，在不间断的罪恶和拯救中自虐般强调和宽恕自己的罪恶。每一次都安慰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可等到在乎的人在她面前死去，她又会故态复萌。
步微云轻轻拍了拍手，将白昭从愧疚、痛苦和自我厌弃的情绪中拯救出来。敏锐地察觉出她情绪上的不对劲，步微云开始温声细语地安慰她：“我已经没有什么太在乎的人和事，所以觉得这件事情无关紧要。但你不一样，有爱你和你爱着的亲人朋友，有很多你觉得自己可以拯救的事情，所以这件事对你来说是有意义的。”
白昭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有意义，她甚至都回想不起那些久远的过去，只记得第一世白微殉道后步微云回来过一次，那时她看着步微云悲悯的面容，那是她第一次直面神明近乎冷漠的怜悯。
白昭突然就觉得内心酸涩，确保自己的表情足够平静而不至于被步微云发现端倪，她才垂下眼帘，慢吞吞道：“还以为大人又会跟我强调因果。”
这个又字就很微妙。
步微云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确认自己从来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之后，才继续道：“这个时候再强调因果会不会晚了些？”
白昭摇摇头，露出一个微笑：“在我还没有毁了大人之前，一切都算不上晚。”
步微云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愉快地笑出了声：“拭目以待。”
白昭面无表情盯着步微云看，心里却诡异地冒出一句果然如此。步微云就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已经没有什么太在乎的人和事，连带着没有多少警惕心和世俗感。
她早该知道，心大到仅凭一面之词相信素未谋面陌生人关于前世道侣之类荒诞之言的步微云，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正常人。
所以，白昭捂住眼睛，喃喃道：“大人好狡猾。”
要不还是再重来一次吧，眼前这个步微云已经彻底歪掉了。
见生姜背对着她生闷气，步微云轻轻戳了戳生姜的脑袋，也不知道步微云说了什么，没一会小纸人就贴着隐匿符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大人？”
步微云送走生姜，正打量着秋娘，闻言抬头笑道：“正好她生闷气，我让她去冬娘那里散散心。”
听见冬娘的名字，秋娘不自然地哆嗦了一下。白昭挑了挑眉，直接道：“秋娘好像和她很熟。”
步微云很自然地接过话茬，把话题从战战兢兢的秋娘身上引走：“云姬对她没有任何印象，但春娘提醒我不要靠近她。”
白昭想起刚刚飘出去的纸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她揶揄道：“还以为大人会听从长辈叮嘱。”
步微云理直气壮道：“所以我没有亲自过去。”
“既然大人去了冬娘那边，那我就先去夏娘那里看看吧。”
白昭走出两步，想起自己感人的好运气和废柴的战斗力，不由得站定看向步微云：“大人想出去散散心吗？”
步微云看穿她的意图，幽幽道：“少君躲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女后面，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白昭委屈巴巴地看着步微云，起身迅速站到步微云背后替她捏脖子，小意温柔：“大人定舍不得让我独自面对邪祟吧。”
被捏住后颈的步微云忍无可忍地拿开她的手，表情有种说不上来的狰狞：“少君有没有作为修士的自觉，凡女的脖颈是很脆弱的。”
充分吸取教训，白昭自认已经掌握了合适的力道，于是再次把手搭上了步微云的肩膀。
步微云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拿开白昭的手，坚定道：“我不接受武力胁迫。”想了想，她又补充：“尤其是打着献殷勤幌子的武力胁迫。”
白昭大窘，实在没想到一时兴起的讨好之举会变成现在这样。她迅速收回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嗫喏道：“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想说点甜言蜜语哄一哄步微云，但没等她开口，步微云就预判了她的想法，并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拒绝。
“也不接受甜言蜜语，尤其是别有用心的甜言蜜语。”
白昭从善如流地改口：“大人可是我的未来道侣啊。”
步微云：“……”
实不相瞒，现在境里境外各有一个自称是我未来道侣的人。
于是，步微云很冷酷地开口：“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白昭挣扎了一下：“我们是妻妻。”
步微云没有点头，表情也颇为奇怪。她垂下眼帘，没来由想到季鹤仙口中那个杀妻之后又跑去抵押道侣的白昭。
之前她觉得此事荒诞，现在却突然觉得这种荒诞的事情放在白昭和季鹤仙身上就很合理。
白昭刚出门就折返，她委屈巴巴地告诉步微云夏娘在门口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着谢绝陆筠拜访。
步微云抱起不知何时蹭到脚边的白猫，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它的背脊，一双紫眸直勾勾盯着白昭，意味深长道：“人进不去，但猫可以。少君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