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最不值钱的就是诺言了。
白昭噙了笑，借着步微云替她编头发的间隙透过铜镜细细打量着步微云，像暗处不知何时会出来咬人的饿狼，眼里是让人胆寒的暴虐。
步微云最好永远高高在上，做好天上的月亮，谁都碰不到，不然也别怪她想把月亮据为己有，一辈子锁在身边，驯化成她想要的模样。
在白昭注意不到的角度，步微云缓缓勾起唇角，眼尾晕开绮丽的艳色。她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白昭的长发，漫不经心地猜测着白昭如今对她有几分真心。就算暂时只是虚情假意也没关系，反正她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去验证她的猜测。
步微云点上新的熏香，打算看会书再睡。就着案几上烛火的微光随意看了几页书，很快就到了就寝的时间。她叹口气，看着对面迷迷糊糊的白昭，无可奈何地提醒：“夜深了。”
白昭软塌塌地靠在椅子上，哈欠连天，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疲惫道：“那咱睡吧！”
步微云蹙了蹙眉：“你睡吧，我替你守夜。”
白昭起身掩了窗门，挡住微凉的夜风，她沉吟了一下，道：“未来这么多天，大人总不能每天晚上打坐，或许我们可以一起睡？”
步微云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迅速摇了摇头：“我可以趴在桌子上睡，也可以白天睡。”
步微云不说还好，这样一说白昭总有一种很微妙的被嫌弃的感觉。于是，她继续道：“倘若白天遇到危险呢？”
步微云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道：“倘若夜间遇到危险呢？”
——
月光钻过掩起的窗台，屋外的竹叶沙沙作响。静谧的夜色中，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虫鸣，在这难得的寂静中，她们都没有睡着。
白昭睁着眼睛，她歪了头去看步微云，正好步微云也歪头看着她。白昭盯着近在咫尺的娇颜，艰难地开口：“大人觉不觉得烛火晃眼？”
步微云有些尴尬地将头又转了回去，实话实说道：“黑暗的地方，我睡不着。”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身边有人，我也睡不着。”
白昭盯着她的侧颜看，忍不住笑道：“那大人为何答应我共眠？”
步微云露出一个微笑：“这是一个只有明天早上才能告诉你的秘密。”
白昭拉长了声音，重复了一遍步微云的话，又继续道：“既然睡不着，那我陪大人聊会天吧。”她停顿了一会儿，确定步微云没有说出什么反对的话后，慢悠悠道：“一人问对方一个问题，回答者必须说真话，且不能问对方原因。”
“少君有事问我。”步微云用了笃定的语气，她弯了弯眼角，笑盈盈道，“那就问吧。”
白昭斟酌了一会，心内有了计较，却道：“大人先问我吧，我得想想问什么。”
步微云也没推辞，只懒洋洋道：“春时祭那天你给我送了灯吗？”
白昭回想了一下，她前两世确实在春时祭给步微云送了灯，但这一世她没送。她原以为步微云会问些更重要的事情，但她却问了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所以她没怎么犹豫就说了实话。
“大人是何时发现我给大人下毒这件事的？”
重生那天晚上，白昭在给步微云的桃花上撒了毒，原本是为了干扰步微云在无情道上的修炼，结果却意外让步微云对她的皮囊产生了兴趣。她原以为步微云在发现自己生出不该有感情的当天就会动手，结果步微云非但没有动手，反而开始对她掏心掏肺，就好像真的很喜欢这种虚假的情感一般。
所以，白昭原本打算对付步微云的东西直到现在还没用上，一个作为开胃小菜的毒完美牵制住了步微云。
这才是最让白昭觉得疑惑的地方。
步微云认真地看了白昭一眼，想了想，挑了些能告诉白昭的东西，道：“步氏修丹道擅毒蛊，在我十岁那年我姑母送了一只解百毒的蛊给我，所以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在花上下毒的事情。咬你的那条蛇是我养的，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那里去的，但既然伤了你，总该让你出口恶气。反正我天生情感缺失，你这毒对我起不了多少作用。”
她握住白昭的手，诚恳道：“以后你需要什么东西，可以拿它的配方来找我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让人对下毒者生出奇怪心思的毒，想研究一二。”
白昭没想到事情会发展这样，表情复杂道：“大人不生气吗？”
“你凭本事下的毒，我技不如人解不开，为何要生气。况且，能从你身上感受正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对我来说其实也算一件好事。”
“大人修的不是无情道吗？”
步微云笑眯眯地摆摆手：“这是第三个问题了哦。”
反正也不是个太重要的问题，白昭倒也无所谓问题的答案，只笑了笑：“我相信大人早晚会告诉我的。”
步微云懒洋洋道：“你这算不算暗示？”
白昭勾起了一抹微笑，她仰了头，将细长脆弱的脖颈展露在步微云眼前，漫不经心道：“这取决于大人怎么想。”
步微云伸手轻轻地抚过她的脖颈，慢悠悠道：“这不是取决于少君怎么做吗？”说话间，她的手指轻轻平移，随后慢慢掐住了她的脖颈，没有收紧，仿佛只是丈量一般。
白昭意识到不对，她迅速地扫了步微云一眼，那人果然唇角带笑，并不见几分嬉笑模样。她不由自主地偏了偏头：“大人这是何意？”
“看不出来吗？”步微云松了手，伏在白昭肩头，带着点轻微的笑意，一字一句道，“我正在试图相信少君呀。”即便这会儿步微云连脖颈都包得严严实实，白昭还是一个哆嗦，忍不住在脑海里反复回放步微云之前衣衫半解的画面。
白昭迅速将步微云扶起来，耳尖发烫，在看到那人没骨头似的滑下去之后，她羞恼地伸出手试图端正步微云的坐姿，义正词严道：“大人分明是在引诱我做些不当之事。”
步微云笑得直不起腰，她软塌塌地卧在小榻上，一双眼睛雾蒙蒙的，闻言甚至刻意伸了伸脖颈展现出最好看的曲线，意味深长道：“趁着我现在法力还没恢复，少君想做什么便做吧。”
白昭自以为镇定地垂了眼睫，缓缓地凑近了步微云，在淡淡的蔷薇香气里，她恍惚觉得头晕眼花。步微云仿佛在花里打过滚一般，不仅染上了一身蔷薇的味道，连眼角眉梢都尽是蔷薇的娇俏。不仅如此，那人还生了双极漂亮的含情眼，晒化的蜜糖一般，丝丝情意绵密勾人。白昭看着那双紫眸中被绵绵情意裹住的自己，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她觉得自己的感情在情爱和理智的临界点上反复横跳，一边可耻地为眼前的场景而心动，一边又坚定地认为步微云有所图谋。理智告诉她步微云超乎寻常的温顺绝对留有后手，保不齐趁她情动就给她一刀，但情感却在反复强调步微云现在就在她面前任她施为。
任她施为……
白昭捂住脸，只觉得趁人之危也太过分了。
恰在此时，步微云伸手抱住她，慢慢贴上她的脖颈，轻声道：“你的心跳得好快。”
白昭没有回答，她只觉得自己身边铺天盖地的蔷薇香气，像一张绵密的蛛网将她牢牢缠住，让她眼里心里再容不下其他。她又凑近了些，唇瓣微动，盯着步微云粉白的面颊颇为意动。
步微云眉眼弯弯，轻轻呼出一口气，右手依旧搂着她的腰，左手却蜻蜓点水般划过她的背脊和脖颈，最后不知怎么就摩挲到她的唇，带着些魅惑人心的蛊惑，轻声道：“我今夜特意用蔷薇花瓣泡了澡，你要不要闻一闻？”
白昭脑子里维持理智的那根弦一下子就断了，她低了头。
步微云半阖了眼睛，过了一会，预料之中的吻却迟迟没有落下。她有点诧异地睁开眼睛，看到白昭僵在半空，眼中的深情和迷恋还未消退，脸上的表情却格外扭曲。
天音的幻境，不允许白昭欺负他的后人。
步微云：“……”
步微云好像有点明白了，她沉默了好一会，试探道：“要不我来？”
白昭眼中瞬时迸发出光彩，步微云慢慢抬起手扳正她的脸，拇指轻轻蹭了蹭她的眼尾，似乎在仔细端详从哪里下口比较合适。白昭等了一会儿，步微云还是维持着之前的动作，白昭不由得羞恼地瞪了她一眼。
步微云低笑一声，伸手遮住白昭的眼睛，随后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冰凉的一触即分的吻。
就在白昭期待接下来的事情的时候，步微云松开手，起身吹灭了烛火，温声道：“睡吧。”于是白昭眼睁睁看着步微云在她身边躺下，随后盖好了被子。
白昭：“……”
是不是不行？做一半是什么意思？
注意到白昭哀怨的眼神，步微云伸手轻轻地抚过她的脖颈，如愿感受到手下细腻皮肤微微颤栗，她慢悠悠道：“我没做过这种事，不知道怎么开始，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好好学一下可好？”说话间，她的手指轻轻下移，不轻不重地压在白昭的锁骨上。
白昭脸上的表情更扭曲了，她甩开步微云的手，迅速躺下用被子蒙住脑袋，恶狠狠道：“你还想有下一次？”
步微云眨巴眨巴眼，故作无辜地凑过去：“可是我是真的不会嘛，姐姐见多识广，不如教教我？”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咬字清晰，好好一句话愣是被她说出了呼吸交缠的缱绻。
没等她说完，白昭就一枕头招呼了上去。步微云被砸了个正着，难以置信地看向冷着张脸的白昭。白昭骂骂咧咧地起身：“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就知道跟我说些虚无缥缈的承诺，你有本事来真的啊。”
白昭没用几分力，除了有点发懵，步微云其实没有太大的感觉。她慢吞吞地笑了笑，认真道：“我还真没看过避火图。”她望向白昭，认真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来没对你说过一句假话。”
白昭垂了垂眼睫，避开了步微云的视线，不肯搭话。她自顾自拿回枕头，迅速躺下用被子蒙住脑袋，闷声哼了一声就翻身背对步微云。
至此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步微云一睁眼就看见白昭那张放大的脸，还有被白昭压住的已经失去知觉的右胳膊。步微云任命叹口气，用左手轻轻抬起白昭的脑袋，随后缓慢地抽出了右手。刚想起身她就发现白昭的手搭在了她的腰间，步微云只好将她的手移开，重新放进温暖的被窝。
描眉时，步微云不小心打翻了一盒胭脂。玉质的容器落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玫红的胭脂在地上开出残败的花，血一般颓唐艳丽。步微云突然感受到一阵不适，忍不住扶额叹气，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始描眉。
白昭一下子惊醒，初醒时头脑尚不清明，她呆呆愣愣地坐了一会儿，呢喃道：“大人……”
步微云手下的动作不停，只温声道：“醒了？”
白昭揉了揉眉心，缓解一下初醒时的疲惫困乏。随后她瘫坐在床上愣愣看着步微云梳妆，只觉得这人的身形一下子近一下子远，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又打了个哈欠，她睡眼朦胧道：“什么时候了？”
步微云没有回答，只抬眼看了看窗外：“你看，太阳出来了。”顺着微开的窗户，白昭看到那里一轮旭日正缓缓升起。
白昭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只觉得现在的步微云卸去了平时的锋芒温和得不像话。于是，她微笑道：“是的，新的一天开始了。”
步微云收拾好梳妆台，漫不经心道：“秘密就是，这是境主的要求。”
白昭一下子惊醒，她目光沉沉地盯着步微云看，联想到昨夜的绮梦，极其艰难地勾出一抹笑：“这就是大人同我共眠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