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的大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宴会厅那令人作呕的浑浊彻底隔绝。
林知无几乎是立刻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清雅柔和的草木熏香,干净得近乎凛冽,瞬间冲散了肺腑里最后一点粘腻污浊的余味。
他回来了,回到了诺亚在狮王宫廷里唯一的、小小的堡垒。
这里没有水晶灯刺眼的光,只有柔和壁灯流淌着暖黄的光晕,照亮了浅色调的墙壁和地板。
空气里漂浮着一种类似雨后森林般的清新气息,与刚才宴会厅那混杂着烤肉、汗水和浓烈熏香的污浊地狱判若云泥。
几个穿着简单素净衣袍的侍从原本安静地垂手侍立,见到他,立刻无声而迅疾地围拢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与忧虑。
“殿下!”为首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狐族雌兽,他灰色的耳朵焦虑地抖动着,声音压得极低,“您终于回来了!您没受什么委屈吧?”浑浊但温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林知无全身,生怕在他那身昂贵的礼服上发现任何被粗暴对待的痕迹。
其他几个年轻些的侍从也屏住呼吸,眼神里全是紧张。
诺亚不想牵连服侍他的人,每次离开寝宫从不带人,只因曾有侍从为他仗义执言,被大雌活活打死,这些留下来的人,是真心实意地守着这只被囚在华丽牢笼里的可怜猫咪,所以诺亚也想竭尽全力保护他们。
林知无看着他们眼中真实的担忧,挺直了方才靠在门上的背脊,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点疲惫,但很清晰:“没事。”
话音刚落,一阵极其响亮的“咕噜”声突兀地打破了寝宫的安静,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是林知无的肚子在严重抗议。
宴会上林知无都还没有来得及吃一口就被玛门跳出来打断,胃里早已空空如也。
这声音让围拢的侍从们齐齐一愣,随即,那老狐族雌兽格雷眼中立刻涌上心疼:“殿下饿坏了!”
他立刻转身,语速快得飞起:“快,去厨房,让他们立刻准备殿下最喜欢的清炖雪羽鸡和松露菌菇汤,再加一份甜莓奶冻,要快!”
一个年轻的兔族侍从应了一声,转身就小跑着冲向寝宫深处的小厨房方向,脚步轻快。
“殿下。”老格雷又转回来,伸手想搀扶林知无,“您先去换下这身吧,看着就沉,泡个热水澡解解乏?水一直给您温着呢。”
林知无确实被那身缀满月光石的礼服压得肩背酸痛,他点了点头,没让格雷搀扶,自己迈步朝寝宫深处的更衣间走去。
身后传来侍从们压低声音的交谈,这小小的、属于诺亚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恶意,流淌着一种疲惫却真实的暖意。
更衣间也延续了寝宫整体的明亮雅致,巨大的落地镜映出林知无此刻的样子——华丽、沉重,像一尊被过度装饰的易碎品。
他走到镜前,看着镜子里那张属于诺亚、却已由自己主宰的面孔。
银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头顶两侧,一对小巧的、覆盖着细密银白色绒毛的猫耳。
林知无抬手,毫不犹豫地摸向脑后那些固定沉重王后头冠的复杂宝石发卡,冰冷的宝石硌着指尖,他用力一扯,几缕银发被带得生疼也毫不在意。
“咔哒”
发卡被粗暴地拽下,随手丢在铺着柔软绒毯的地上。
那顶象征身份、也象征枷锁的沉重头冠终于被取下,林知无感到脖子瞬间一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随手将头冠丢在旁边的矮凳上,月光石撞击凳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接下来是礼服,层层叠叠的银丝面料,繁复的盘扣和系带,每一处都透着束缚。
林知无的动作没有丝毫属于诺亚的优雅矜持,扯开领口那颗硕大的月光石扣子,解开束紧腰身的华丽腰带,像蜕去一层不属于自己的、令人厌恶的皮。
昂贵的银丝外袍、缀满细碎月光石的里衬……一件件被剥落,随意地堆叠在脚下昂贵的地毯上,月光石滚落几颗,在绒毯上闪着冰冷的光。
当最后一件束缚褪去,林知无身上只剩下一件贴身的、柔软如云的素白丝质长袍。
镜子里的人瞬间变了模样。
繁重华服带来的脆弱易碎感消失无踪,单薄的身形在简单长袍下显出一种洗尽铅华的干净和利落。
银发垂落,猫耳在发间自然竖立,不再被头冠压制,透着一股鲜活的气息。
林知无对着镜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连灵魂都轻盈了几分。
这感觉才对嘛。
林知无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向旁边连接着的浴室,空气里的草木熏香更浓了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就在他刚走到浴室门口时,脑海里沉寂了片刻的系统突然“叮”了一声,声音带着点发现新大陆的兴奋。
“宿主宿主,重大发现!”系统声音都拔高了八度,“我顺着这个世界的能量波动和灵魂特质检索匹配,找到周宥大人了!”
林知无的脚步顿住:“他在哪?”
系统光速报出结果:“阿尔萨斯麾下第一元帅名字叫宥,我已经确认过了,是周宥大人,刚在北境平定了冰原巨狼族的叛乱现在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根据行军速度和斥候回报推算,明天中午就能抵达王都。”
明天中午。
林知无不禁激动起来,不小心带倒了旁边小几上放着的一杯侍从刚刚为他准备好的、还冒着氤氲热气的花草茶。
“哐当”
精致的描金白瓷茶杯摔在同样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滚烫的浅琥珀色茶汤泼溅开来,迅速在昂贵的深蓝色地毯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狼狈的湿痕,几片花瓣黏糊糊地贴在绒面上。
这突兀的声响惊动了外面守候的侍从,格雷几乎是立刻出现在更衣间门口,脸上带着惊惶:“殿下?您没事吧?”
他的目光飞快扫过林知无的脚,确认没被烫到,又落在地上的一片狼藉,“哎呀,快收拾干净。”
林知无摆了摆手:“我没事,对了,请帮我准备一套得体的衣服,我明天也要去迎接打了胜仗归来的军队。”
“啊?”
格雷脸上的惊惶瞬间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惊骇的茫然取代,那声短促的疑问词卡在喉咙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
他灰色的狐耳完全僵直地竖着,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林知无,仿佛刚才听到的不是一句简单的吩咐,而是什么天方夜谭。
迎接军队?王后殿下要去迎接军队?
殿下连寝宫大门都很少主动踏出、对狮王阿尔萨斯和他麾下那些煞气冲天的将领们避之唯恐不及,现在居然主动要求去迎接凯旋的元帅?而且还是那位以冷血铁腕闻名、据说在北境冰原上连巨狼的哀嚎都无法让他动容的宥元帅?
格雷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他甚至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怀疑是不是刚才茶杯摔碎的声音太大,震得自己幻听了。
“殿下。”格雷试图找回自己的职责,声音里充满了劝阻和忧虑,“迎接军队场面会很混乱,也很喧嚣,而且,宥元帅他……”
格雷斟酌着词句,试图委婉地表达那位元帅的可怕名声:“他性格冷峻,不喜喧闹,更不喜无关人等靠近,您身份尊贵,万一冲撞了……”
“冲撞?”林知无轻轻重复了一遍,周宥倒是惦记着“冲撞”他。
林知无歪了歪头,头顶那对银白色的猫耳极其灵巧地转动了一下,姿态带着一种猫科动物特有的、近乎傲慢的优雅:“热闹点,才配得上元帅大人凯旋的荣光啊。”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明天花园里的花开得如何。
“可是殿下,陛下那边……”格雷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是在耳语,提醒着阿尔萨斯可能的反应,阿尔萨斯一向不喜欢王后,要是把人惹到了,后果会很严重。
“陛下?我管他干嘛?”林知无嗤笑一声。
格雷被这话刺得倒抽一口凉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感觉眼前的诺亚殿下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难道殿下再也忍受不了,决定奋起反抗了?
“好了,格雷,去准备吧。”林知无走进浴室,门关上,把格雷隔绝在外面。
格雷张了张嘴,看着林知无那双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眸,所有劝阻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太熟悉诺亚了,正因如此,他才更深刻地感受到诺亚灵魂深处翻天覆地的剧变,那不是冲动,而是冰冷彻骨的算计。
“是,殿下。”格雷最终深深地垂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弯下腰,指挥另一个闻声赶来的侍从清理地毯上的狼藉,自己则恭敬地后退一步,去执行这匪夷所思的命令。
林知无走到巨大的浴池边,看着清澈水面倒映出的、属于诺亚的精致面容,还有那对脱离了沉重头冠束缚、此刻正愉悦地微微抖动的猫耳。
“宥元帅……”林知无低声念着,指尖划过温热的池水,漾开一圈圈涟漪。
“周宥,明天,可要好好迎接我啊。”林知无对着水中的倒影,无声地说道。
系统在他脑海里激动地放电子烟花:“宿主冲啊!和周宥大人一起干掉那些大傻逼!”
林知无没理会系统的聒噪,他缓缓沉入温暖的水中,任由水流包裹住单薄的身躯。
明天中午。
第一元帅……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