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的夜晚，天是猩红色。
夙眠坐在藏宝阁大门外，面朝着七鼎宫方向托腮发神，厚厚的墙壁阻挡了视线，根本看不到裴曳在干什么。
她又忍不住回味，回味那一股特别的醉人香，回味将裴曳缠于身下的短暂冲动。
忽然，殿内传来一声异响，很短，甚至很轻。
夙眠眼神一变，捏紧匕首轻声往里走。
藏宝阁内未点灯，漆黑一片。
夙眠敏锐察觉到身后的响动，在左后方，三尺内。
她迅速转身，与对方保持着一臂的防范距离，锋利的刀刃横在喉咙前面，差半分即可入骨。
只片刻她便于暗中耳清目明，面前好一张如画侧颜，她忍不住挑挑眉，看到清瘦脖颈上两颗齿印，眼神闪了闪，屈臂靠前。
“殿下？”
黑暗里他冷笑了一声。
果然是，她靠得更近，“殿下为何深夜到此？这里可是禁地。”
裴曳抬指将匕首抵开，贴在她愈渐靠近的耳边轻声道：“让你再咬一次，别告诉他我来过这里。”
她张张嘴，牙齿轻磕出声，紧抿了唇。
深夜擅闯藏宝阁，还要她向干爹保密？虽然条件很诱人，但干爹对她有养育之恩，她绝不可能做背叛之事！
她捏紧匕首，刀侧轻轻拍着手背，“我奉命看守此处，私闯藏宝阁乃魔界重罪，殿下刚来不久就想贿赂我？”
短暂的沉默后，裴曳背靠着墙，扯开衣领。夙眠睁大眼睛，她是想多捞点，但没想到会捞到这么多。她兴奋地撩了撩衣服，有些热。
裴曳：“现在是你把我拘在这里意图不轨，你敢将此事说出去吗？”
夙眠：……
她松开手，一下就凉快了，“想不到殿下还挺卑鄙。”
“不如你贪得无厌。”
裴曳的真身乃柏桑神树。
神树自生灵力，可供万灵栖息。
他因神魔混脉，是三界中唯一一棵可供蛇族修行的神树。
蛇族中口口相传的蛇栖树。
她一个蛇族，与蛇栖树共处一室，裴曳想污蔑她那是轻而易举的。
何况……她确实心思不纯，要是被严刑拷问的话，肯定全招了。
夙眠：“行，我们各退一步，谁都不能说出去。但是，你怀里藏了什么？”
外面传来脚步声，火光逼近，是魔兵巡逻到这方了。
她本是来抓人的，现在却跟做贼一样心虚了，赶忙拉住裴曳蹲下身，无意间摸到了什么东西。
凭着夜视千里的眼力，她看得清清楚楚。
是锁灵镯。
原来殿下灵力被封了，怪不得留在这儿与她周旋。等等，所以在船上那会儿她能咬到……是因为那时干爹就封印了殿下的灵力？
不知道封了几成……她这会要是做点什么，得手的可能大不大？
外面的魔兵走远了。
夙眠最终放弃了猴急的打算。她狩猎总是有耐心的，这一次实在例外，毕竟面对直逼本性的诱惑，她只是一条仅有七千年修为的小蛇。
很快，黑暗中裴曳的气息便消失了。
但余香尚在，一种来自蛇栖树原身，只有蛇族能够闻到的无比诱惑的灵香。
.
得知魔界唯一继承人回到魔界，各路魔君骚动不安。
右魔君傀谷得知消息确切后，马不停蹄赶到九鼎宫，参拜赤渊。
倚在宝座上的赤渊，掀了掀眼皮，“你怎么也来了？”
傀谷道：“殿下回了魔界是大事，老臣岂敢怠慢。”
“他有别的事做，不会久留。待事成之后，本尊自会昭告魔界。现在，他还算不上本尊的继承人。”
傀谷点了点头，心中别有思虑。
“老臣虽然没亲眼见到殿下，但见尊上神色，想必对殿下是满意的。”
赤渊笑而不语。
“尊上英俊威武，想必殿下也是随了您。”
赤渊撑着双膝坐起来，调笑的目光落在傀谷身上，“右魔君这是在为傀泠打主意呢？”
傀谷等的就是这句话，老脸立刻兜起笑容：“果然瞒不过尊上。小女也到了适龄年纪，若是能与小殿下合璧双修，老臣便再无憾事了。”
赤渊敲着座椅沉思片刻，笑道：“裴曳这小子，本尊看着面冷，不是好亲近的，怕是会亏待你家姑娘。”
傀谷觍着脸讪笑。
赤渊道：“魔界能有今天少不了你的功劳，若你我能喜结亲家自然是锦上添花。不过年轻人的事，我们最多制造机会，还得他们自己磨合。”
“是是，尊上说的是。不知小殿下此番出行有何人护送？外界凶险，殿下身份特殊还需谨慎。”
“无需担心，夙眠一人可抵魔界精兵。”
“是是是，有暗主在老臣也放心。”傀谷道，“小女不才，虽久居深闺，倒也把家传流星诀学得炉火纯青，若是与小殿下同路，也能照拂一二。”
赤渊正要说什么，殿下魔兵来报，说暗主求见。
夙眠走近，向二人行礼：“干爹，夙眠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上路。”
赤渊往外看了一眼，皱起眉头：“他没来？”
她眼神闪避，低落地说：“殿下他不肯见我。”
赤渊瞬间冷脸，命魔兵速去将人带来。
傀谷道：“尊上，不知老臣方才的提议……”
赤渊道：“泠儿这丫头心气高，方才你看到了，我儿也不是好相处的。你若要她以护送之名同去，恐怕伤了和气，还需等个适当的时机。”
傀谷摸着花白胡子想了想，觉得有理，离宫时与迎面走来的裴曳打了个照面。
他还未走近，赤渊的呵斥就砸了下来，“今日合该启程，本尊让夙眠同你前去，你却对她避而不见，你将本尊的话置于何地？”
裴曳：“她找过我？”
夙眠没想到他这次居然揭穿自己，愣了一愣，立刻委屈道：“殿下…”
赤渊板起脸瞪着裴曳，“够了，马上启程。”
他转过身去，没想到裴曳居然再次开口。
“父亲，我才到魔界与您相处不到一天，就这么着急赶我走吗？”
赤渊神色微变。
“再让我多留一日吧，父亲。”
赤渊没有转身，迈出去的脚顿了一顿，走得大步流星。
夙眠知道他的沉默即是默认。
她还知道，殿下想多留一日绝不是因为父子情深。
傍晚，夙眠提早进入藏宝阁埋伏起来。
她藏在屋顶的房梁上，看到有人进来。
是朔白。他亲自给裴曳开了藏宝阁大门。
夙眠恍然大悟。难怪裴曳一下午都在九鼎宫，原来是为了拿到干爹的入阁令。
夙眠趴在房梁上看他在翻找什么，一直没找到。
她跳下房梁轻盈落地，悄然逼近。
“我这次不是贼，你还想抓我？”他这样说着，没有回头。
“……殿下在找什么东西？”
她走到身边，见裴曳手里拿了一本书，是藏宝阁的宝物记录。
“藏宝阁的一切都经过了我的手，与其在这儿慢慢翻找，不如直接问我呀。”
裴曳没有理会。
“殿下，天明将至，你还有多少时间？真不打算问我吗？”
她看见裴曳的眼睛眨了一下，睫毛下的阴影掩住了他真实的情绪。
又翻了一页，他问：“我该相信你的话吗？”
夙眠漫不经心：“信不信由你。”
裴曳便不再理她，继续翻找。
夙眠：…不识抬举，不识抬举！
她盯着他翻了好几页，都没有求她的意思。目光慢慢从他的手指移到手腕上，看着那只蓝色镯子。
锁灵镯到底锁了几成灵力？
她的耐心可要耗尽了。
“说吧，什么条件？”
声音忽起，夙眠有些许猝不及防，哗地抬头，那双眼睛让她怔住了。
墨蓝色的眼睛，平静之下似有暗涌，仿佛大海中的巨浪，突然猛烈撞在她胸口上。
等她回神，裴曳已经移开视线。
夙眠摸着嘴唇，缓缓道：“就，你昨天说的那个……挺好。”
裴曳侧过身，沉思少顷道：“换一个吧。”
“为什么？”
他抬头，看了眼天窗外的星月，道：“我才想起，已经霜降了。”
好……离谱的借口。
现在是霜降，下次是不是立冬？一年能拿二十四个节气轮着拒绝她是吧？
夙眠恨不得立刻原形毕露，她忍耐着，道：“殿下应该知道，我是蛇族，对蛇族而言，那就是最好的条件。如果殿下觉得你要找的东西不重要，当我没说。”
裴曳低头看了看厚如拳头的藏宝册，又看了看她，最终皱眉道：“你真的知道这里面所有东西？”
“当然。不信你说来听听。”
裴曳伸出左手，虚空中就出现一排古字和一张丹药图。
夙眠一眼就认出来了：“夜魔丹嘛。”
他追问：“在哪里？”
她卖卖关子，“此物珍贵，整个魔界只有一颗…”
“两次。”
她一愣。
“我让你咬，两次。”他再次重复筹码。
“成交！”反应过来后怕他会反悔似的，夙眠忙不迭答应了，说出口又觉得后悔，应该再拉一拉筹码的。
魔界仅此一颗夜魔丹，服下之后神妖人鬼皆可化魔，除此之外还能解除魔障之苦。反正再珍贵的东西早晚也是他的，她提供个信息能名正言顺咬两次，何乐不为？
“在哪里？”
“我要是说了，你不给我咬怎么办？”
“我说了便能做到。”
夙眠抓着衣袖，有商有量：“要么，先咬一下……你放心我肯定告诉你！否则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裴曳轻扯嘴角，“你还会怕这个？”
“当然了。”她嘟啷道，“我将来可是要化龙的。”
化龙会经历雷劫，这是她从未拿来对别人发过的毒誓。
裴曳扭过头，抿紧唇闭了眼睛。
“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