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藏在自己的房间里找到了神木凉。
原本光洁的手指上沁着可怖的刀痕，横划过指根。叶藏找来医药箱，盯着伤处，慢慢将绷带缠绕在上面，自称天使的少女坐在矮柜上无聊地晃着腿，要是平常，她一定大声喊着好痛好痛了。有时候比起自己，她似乎还更像个真正的小孩子，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别人，难道曾经有什么人这样保护过她吗？
她会像常人那样流血受伤，流在地上的血会被别人看到。
叶藏捏着绷带的手指顿了顿，将绑带收了口。
包好伤口，叶藏又提着医药箱出去了，临走前，他想要说点什么，看到少女侧过一边的脸，终于什么也没说。
房间归于寂静。
夜晚，神木凉仰躺在榻榻米上，盯着房顶上暗黄的方形灯，颊边一凉，褐色的罐子被放在她的脸边。
“这是什么？”她问道。
“苹果酒。”叶藏有些扭捏，说道，“你不是很想喝吗？”
神木凉侧过身转了转小罐，里面传来液体晃动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
“天天在梦话里出现，想不记住也很困难。”叶藏答道。
神木凉坐起身打开盖子，灌了一大口。
“哇，还是这么难喝。”她嘶嘶两下，等辣劲儿过去。
“难喝？”叶藏皱了皱眉，接过罐子想要看一眼，被神木凉敏锐闪开，悻悻道，“难喝还那么惦记。”
“所有的酒都很难喝，有什么可奇怪的。”神木凉振振有词道，“难道所有的人都是因为酒好喝才去喝的吗？”
叶藏嘟囔道：“那让我也尝尝吧。”
“不行！小孩子不能喝酒。”几乎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话说出口后神木凉像是想起什么，她清了清嗓子，将酒罐递给一旁的人。
“喝一点点的话，没关系。”
“我还以为你会像那些大人那样固执到底呢。”
“哼。”神木凉从喉咙里抠出一个音节，“列为禁忌的事情太多，反而会产生想要冒犯的心情，以后倒会加倍去做那些过去不让做的事情。”
叶藏接受了这番高论，捧过罐子，小心翼翼地向口中倒入一点浑浊的酒液，品了品，五官很快扭折在一起。苹果的清香被苦辣完全盖住，残余下微不足道的一点。
“好难喝。”他伸出舌头，做出苦瓜相。
“对吧！”神木凉深以为然。
“所以你为什么想喝这种东西啊。”他问道。
“秘密。”
“是因为某个人吗？”
“谁知道呢。”
神木凉一味敷衍了事，叶藏不便计较，只好放过。神木凉又取回酒罐，继续倒入口中，重复先前的过程。叶藏盯着她的手指，褐色罐子将白色纱布映衬地格外醒目。
“伤口……会留疤吗？”叶藏蜷了蜷藏在袖子里的手，想要碰碰那纱布，终于没有任何动作。
“你包扎的很好，当然不会喽。”神木凉说，“再说天使的身体怎么会因为人类留下痕迹。”
神木凉的恢复能力的确很好，是个从不留疤的方便体质。
她想起初来这里时身体的异样，这次无论她怎么想要复原都没能做到，左右不是致命的伤口。
“很痛吧，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叶藏垂下头。
“你该道歉的不是这件事吧。”神木凉笑了笑，放下酒罐，用没受伤的手指挑起叶藏的下巴，慢慢抬起他的头，然后松开，“还有什么事情瞒着？”
“……她是顺吉的妹妹。”
“然后呢？”
“过去她经常会来我这儿，她过着一种很辛苦的生活，需要我的安慰。”叶藏说。
神木凉似笑非笑看着他。
“上次来，她说想要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我……”叶藏小声道，“我没有马上拒绝她，她便以为我答应了，结果在约定的那天，我没有去，她大概是等了很久吧。”
叶藏又说了许多顺吉的妹妹的事情，父母双亡，家中无人，长期受到哥哥虐待，在仆人中不受待见等等。
“真是过分哪。”神木凉感叹道。
“……对不起。”叶藏没有践诺，他自知这是件严重的事，却不会改变。说了便能让对方的心情当下变好，为什么不说？顺应自己的心意说话，又有什么好处？
“不，我是说对方。诱拐未成年人离家出走，失败后还去袭击人家。”神木凉未提起另一件事，继续道，“倒是你，心软有时候会坏事的。”
叶藏却想，未必是坏事。
“匕首挥空了两次，她说，是有神明在庇护我。”叶藏仰头看着神木凉，“你要像对待顺吉那样惩罚她吗？”
顺吉？神木凉疑惑叶藏为什么会提起他，心道她可没对那家伙做什么。
“这个嘛。”神木凉揉了揉叶藏的头发，“既然你这么有意见，我当然不会用什么粗暴的手段，但确保她不会再伤害你，没问题吧？”
神木凉想，绑架不会也是她干的吧？
叶藏点了点头，将神木凉的手从头上拿下，绷带好好地缠绕在上面，他摸着上面的绷带，手感粗粝。
“你能碰到其他人了啊。”他说。
“是啊，很神奇吧。说明我的能力在进化哦。”神木凉随口诌着，又将手放回叶藏头上，很快另一只手加入。
叶藏注视着她异常的举动，感觉头顶重重的。他看着面色如常的神木凉，还是开口问道：“你的酒量该不会很差吧。”
神木凉腾的站起来，吓了叶藏一跳。
“这种程度离我的最高记录还远着呢！”她放下豪言壮语。
完了，是经典酒鬼发言。叶藏碰了碰一旁的罐子，朝里一看，里面不知不觉空了，他摇摇头，心想这种度数很浅的自酿酒，居然还会喝醉。
之后叶藏任劳任怨地服侍不承认喝醉酒的酒鬼睡下，偷偷藏好罐子，决定再也不提起这茬。
受伤后的数天，神木凉度过一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美妙时光。
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当仆人并不是什么美妙的事，小叶空有一副柔顺的性子，做起事来却笨手笨脚，像是喂饭这种小事，在呛到她三次，烫到她两次，还有一次把饭怼到她鼻子里之后终于顺利起来。
“这样的话，自己吃不就好了。”
“啊，好痛哟，好痛哟我的手指。”神木凉呜呜作痛，用绑着绷带的手指擦着不存在的眼泪。
“明明右手没有受伤。”
“人家可是左撇子哦。”神木凉受过训练，两只都是惯用手，不过这种话没必要说。
于是叶藏继续勤勤恳恳地喂饭。
这点小伤当然不影响神木凉行动，她趁着叶藏不在找到那袭击了叶藏的女仆，女仆正坐在庭檐下，对着内庭呆呆出神。
神木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有枯黄的叶子被冷风打卷儿吹起。
她打量着这个瘦小的女仆，为她那天所爆发出的力气感到惊讶。
绑架叶藏的人也是你吗？
神木凉问出声音，对方果然听不见。上回她已经能触摸到女仆的手，这是她的触觉，而别人听到她的声音属于接收行为，神木凉觉得按照之前的速度，早晚有一天别人能看到自己，从被叶藏看到的第一天起，到她能触碰叶藏，再到能触碰其他活人，时间上的间隔没什么规律，期间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许仅仅随她待的时间而定，在这世界待的越久，被排斥的阻力越来越小，她早晚会变成正常人的状态。
这对神木凉有好有坏，坏处是大庭家肯定不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随便待在家里，届时她一无身份证明二像可疑人物……
神木凉从未和叶藏交流过相关的事情，天使的假面摇摇欲坠，这是二人心知肚明的事实，就看谁先进一步，摘下破损的面具。
女仆的喉咙中突然发出“嗬嗬”的干哑声。
“魔鬼，魔鬼又要找来了。”她揪住衣前的领口，弯身弓起，露出恐惧的神色。
庭院里空无一物。
“神明大人，救救……救救叶藏少爷吧。”她低低乞求道。
神木凉正站在她面前，自言自语道。
“我可不是什么神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