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良少年与救世主

神木凉冲进司书室,双手拍在桌上,零乱的文件夹随之跳起。

“织田作的事情,真的没办法了吗?”

司书差不多习惯了她的突然闯入,慢吞吞答道:“绝笔意味着彻底死亡。”言下之意她无能为力。除非带着贤者之石,不过那东西她也只在书上见过,拥有起死回生之能的宝物,类似的传说多得很,如今能实现的一个也没有。

终究是没落了啊。

“你不是炼金术师吗?”

“是啊,我是炼金术师。”

又不是神。

神木凉换了个问题。

“侵蚀最高等级是什么意思?”

“‘随时都会完蛋。’的意思。”司书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弄乱的文件,试图回忆过去自己像这样随时充满活力的时期。

神木凉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盯着桌后的人。

“人手不足,已经没办法了。”她耸肩道。

还能潜书的对象寥寥无几,《斜阳》净化失败,《河童》还没有完全修复,又来了两本随时会完蛋的有碍书。

这种不安定带来的连锁反应已经引爆,想到之后的大工程,她手上的文件夹仿佛有千斤重。

哎,还是毁灭吧。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请告诉我。”神木凉身体前倾,手依然扣在桌面上。

无能为力时能这么坦然地求助于人,倒是不错。

就是态度差了点。

她说:“即便这一届换代了,也不影响你待在这里,你不需要对这座图书馆负责。”

神木凉了然道:“换代?过去发生过类似的事,难怪你不惊讶。”

因为她是专业的炼金术师,喜怒不形于色是她的职业素养。她腹诽完开口道:“无法提笔的文豪无异于患上绝症,他们早晚会受不了这个,这种东西就像病毒一样,谁也没办法阻止。芥川君他一开始就知道这点。”

“侵蚀者总会变得更加强大,从负面情绪中诞生的他们生生不息,与之抗衡的力量,总是有限的。”何况他们本就是同源。

司书将椅子转过半圈,望向窗外,外头乌云蔽日,不见蓝天。

“旧时代的文豪随着被人们遗忘而衰弱,新时代早晚会有取代现有文学的东西,文字会变得没有任何意义,提笔变成没有价值的事情,届时不会再有作家诞生。”

“文豪必然绝笔,而文学……必然会消亡。”

神木凉站起身,走到司书面前,俯身道:“而那天还没有到来,告诉我现在的办法。”

司书眯起眼睛,弯嘴笑道。

“会很累哦。”

生物的本质是不顾一切生存下去,无论以怎样的姿态……寻求死亡因为生物本能变成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

很痛苦,每一次都很痛苦。可是还有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情。

太宰治将自己浸泡在水中,一次又一次,在氧气耗尽时受本能所控挣出水面。

生存的**会在死亡前的刹那达到顶峰。

真是丑陋。

好像有人对他说了什么。话语像泡泡似的融化在水里,无法听清。他不再依靠酒精麻痹,进入另一层新的幻觉。

“死亡游戏好玩吗?”

“听我说,问题不在于书名之类的东西,而是情节。”

“所有严重侵蚀的有碍书都涉及到自杀这一情节,《人间失格》不说,《河童》的诗人特库,《斜阳》的直治,他们都有过自杀或者自杀未遂的情况,《山羊之歌》里的死亡意象,《某傻子的一生》《Googbye》作为你和芥川老师的遗作,本身就寄宿了你们的死亡。”

“这一轮的侵蚀者希望诱导你们自杀,这会传染给所有人。”

“文豪绝笔后会成为侵蚀者的一部分,所以司书女士没有让馆内转生太多文豪。然而解决的办法正在你们身上,所以那本书是唯一的例外。”

“听好了,绝对不能死。”

“绝对不能。”

“我会想到办法的。”

太宰治无动于衷,一切都无所谓了。

办法?难道还有让死人复生的办法吗?

那种奇迹,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疲惫让他的四肢麻木,他又一次沦为逃避的败者,沉回水里。

然后,新的声音传来了。

“太宰”

“太——宰——”

他的耳朵浮出水面,那声音逐渐清晰,不是之前那道,而是……

“织田作!”

他猛地睁开眼睛,站出水面,确信自己还在梦里,他用力掐了掐自己,没有疼痛感。

果然是在梦里啊。

不然他怎么会看到织田作呢?

“笨蛋。”对方伸手用力掐住他的脸,“想用这种方法检验,当然要用点力啊。”

“好痛!”

不是幻觉,是真的。

水珠从他的皮肤上滑落,他战栗了一瞬,对上友人的眼睛。

一秒,两秒。

“织田作——”太宰治扑向对方,嚎啕大哭,“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

“哎呀呀,衣服都弄湿了。”织田作拍了拍太宰治的后背,“还是这么爱哭呢。”

太宰治揪着友人的衣服,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

织田作解释道:“一开始咱也以为完蛋了,不知怎么地,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回到图书馆了。司书女士说是这块小石头的功劳。”织田作举起一块暗淡的灰石头:“之前咱和安吾在地下书库捡到它的时候可漂亮了,红亮亮的,就由咱收起来了,想不到还派上用场了。”

“太宰,你知道这是在哪儿发现的吗?”织田作看着那块变得灰扑扑的石头,没有卖关子。“它就夹在《人间失格》里,一定是你的大粉丝放在那里的。是你写下的小说拯救了咱啊。”

太宰治还在抽泣,想要反驳,却鼓出一个鼻涕泡,他连忙又躲进水里。

“咱什么也没看到,不用害羞。”织田作一本正经道。

“咕噜咕噜。”太宰治说出含糊不清的一串话,织田作熟悉这位好友的麻烦与别扭,伸过耳朵,他听见太宰治问的是外面怎么样了。

织田作笑道:“大家都在等你呢,要拯救芥川老师,没有你这位最大的粉丝可不行。”

“大家?”

“现在馆里可太热闹了,代理馆长和秋声光是分配房间就忙得团团转,真是惊人啊。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转生出那么多文豪,咱们都欠她一个大人情。”织田作感叹道,“檀也过来了,他可期待和你见面。你再躲着不见人,我只能把他拉过来看你了。”

太宰闻言腾地站起来,抓过浴巾马上擦干,迅速套好了衣服。

如同奇迹般的场景,哪怕在梦境中也不曾出现,他看到了本以为不会再见到的人,恩师和挚友正向他微笑,却不见往日里图书馆那些熟悉的面孔。

奇迹实现了,奇迹需要支付的代价又是什么?

织田作看他还在东张西望,了然道:“我们去补修室吧。”

太宰治的手指紧紧蜷起,重重点下头。

《不良少年与救世主》是坂口安吾为太宰治写下的悼文。事件发生时,记者一度以为这是一场太宰治自导自演的恶作剧,甚至觉得是坂口安吾把人藏起来了:“其实偶尔搞那么个恶作剧不也挺好的吗?我心想,如果这次不是真的自杀,而是策划的自杀骗局,那太宰治今后的作品势必会变得更优秀吧。(坂口安吾《不良少年与救世主》)”

附一篇我当时的读后感:

不良少年与救世主,乍一看非常日剧的标题,却是一篇悼文。

牙痛,牙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牙痛,如同挚友的死亡,只有当事人才能感同身受,坂口安吾用他惯常的辛辣将太宰治切开一遍——不必缝合,因为死人没有这个需要,极尽客观冷酷,字里行间折叠的痛心,让我流下了眼泪。

他说太宰治永远是个不良少年,没办法变成不良中年,不良老年,是个被台下观众所迷惑,深陷面具的蹩脚喜剧演员,迷恋他的观众大都无法理解他那种“无法获得拯救的悲哀”,他们希望他堕落,希望他保持虚无,希望他继续残缺,唯有他的挚友真诚地,真诚地说“太宰治就是这样一个平常人。他是个正派人,是个小小的善良的身心健全的人。”

太宰治的老师井伏鳟二在《追忆太宰治》里总结他有助长他人傲慢的癖好,再正确不过了,这或许和他惯于依附人的弱者性格相关,不依靠某个人就没办法生活下去,要搏得周围人的宠爱,不能不没有撒娇、讨好或眼泪,越是添麻烦,越会有人放心不下,这种生活方式没有正确与否,的确可怜可爱。

共噬,这就是共噬。为了赢得观众的喝彩而更加卖力表演,演员脱下戏装会走下舞台,或如芥川龙之介那般死在舞台上,太宰治却“在宿醉般的混沌中死去了”,所以坂口安吾认为他是失败的演员,然而正如医生理解不了牙痛,就这一方面,他也无法理解太宰治,他只能控诉他的死亡,讥讽,嘲笑,但不能让他活过来。

孤独是死者留给活人的虚无。

“他的死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大概只是想说这句话。

2024.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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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太宰治诅咒了
连载中冷面笑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