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太宰治背着昏迷的芥川龙之介,和神木凉在黑夜中奔跑。
名为库里的河童守卫清醒后并未发出警报通知其他同伴,反倒带他们找到了芥川老师真正所在之地,他所坐的桌椅下方还开有一道暗门,掀开后露出一个地下室,绑着绳带的芥川老师闭着眼睛,靠在壁角。
他们带出芥川后,库里上前两步,似乎想要碰一碰什么,终于什么也没有做。他盖上活板门,挪上桌子,将舌头一吐,和地上的河童昏在一处。
“他帮的不是我们,而是芥川老师。”神木凉摇摇头。
“或许他无意识察觉到那部分属于作者的灵魂,产生了亲近感。”
因为是倾尽心血的作品,角色感知到创作者倾注在身上情感,作出了回应。
背上沉甸甸的,太宰治反倒安心起来。芥川老师确确实实存在于此,至于醒来后的事情,他情愿之后再想。
他们没有回到之前的房子或者是芥川的居所,反倒进了隔壁查克的房子,正所谓灯下黑,搜查起来也不会找到这上头。
“你会开锁吗?”太宰治伸头问道。
“嘭”一声,神木凉将门锁处捶出个破洞,头也不回道。
“不会。”
“哦。”
太宰治差不多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从善如流非法闯入查克家,他的房子不带院子,也没有开着的窗户,比起破窗而入,这的确是效率最高的办法。
经过一路颠簸,芥川龙之介连睫毛都不曾颤一下,太宰治将他放在床上,河童使用的家具对于人类来说尺寸偏小,芥川的腿掉出床外半截,太宰治又搬了把椅子勉强托着。神木凉自认为完成了最大的一桩事,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已经熟睡过去。
“那家伙……”太宰治嘴角抽了抽,一路上都是他背着芥川老师,怎么看都是自己出力最多,睡着的却另有其人。他解下身上的红色羽织盖在她身上,随意找了把椅子靠坐着,尽管天快亮了,他仍然毫无睡意。进入书内时间不短,进度却一动不动,他难免心焦,河童国一副随时会乱起来的样子,他们要带着这样的老师去找侵蚀者吗?芥川老师会不会当他们是绑架犯?志贺那家伙又不知道跑到哪个荒郊野岭,一点音讯也没有……
想着想着,他的眼皮渐渐沉重,积累的疲劳滋生出困意,将那些忧虑带进睡梦。
“醒醒!”
太宰治猛然惊醒,抓住镰刀一跃而起。
“敌人在哪儿!”他喊道。
“笨蛋。”神木凉哈哈大笑,太宰治反应过来,心头松下,低头一看,外套已经回了自己身上,随着他刚刚的动作滑落到地上。
太宰治脸一侧,穿着布衫的芥川老师睁着眼睛,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对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神木凉道:“醒了之后就是这副样子,不吵不闹不交流,没办法知道发生了什么。”
芥川老师究竟在想什么?不光是眼下,这个问题存在他心中不知道多久。
想要守护老师的书籍,想要看到老师展露笑颜,更多是无能为力的绝望。太宰治看向神木凉,她永远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眼下的危机也不过是寻常插曲,不知失控是何物,这令他有些不甘的同时又生发出了行动的力气。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他看向窗外,从他醒来后,外头便嘈杂不息。
“那个啊,大概是城都沦陷了,大家忙着逃命呢。”
“什么!”太宰治的声音扬起八个度,冲到窗外,外头果真乱成一片,从刚刚起就隐约传来的轰响原来是炮弹的声音,头上不断有军绿色的飞机盘旋,街上时不时有背着包袱的河童跑过。
“完蛋了完蛋了。”太宰治抱头坐在窗边碎碎念道。
神木凉道:“你又不是住在这儿的河童,完蛋什么?”太宰治想想好像是那么回事,又活了过来。
“咚咚!”门口传来很响的拍门声。
门锁破坏的地方已经作了掩饰,难道是来找查克的?在这么混乱的时候?神木凉指了指芥川和自己,太宰治点点头,轻手轻脚走到楼下,不等他来到玄关查看情况,门板骤然碎开,光亮猛地射进室内。原来那不是拍门,而是撞门声。太宰治提起镰刀还想应战,隐隐冒着黑气的巨型水獭一群群涌入,很快乌压压卷进室内,墙壁隐隐传来挤压裂缝的声音。
“怪物啊!”太宰治大叫一声,紧紧抱住镰刀跑回楼上。
神木凉击破窗户,喊了声“跳!”,背着芥川龙之介跳到街上,芥川如同人偶安静地由神木凉背着,太宰治紧跟着落下,开始狂奔。
“那还是水獭吗!”神木凉叫道。
“我也不知道啊!”太宰治回头看了一眼,马上扭回,看不清数量的怪物紧跟在他们后面,卷起滚滚尘埃。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水獭繁殖起来这么容易吗!”
“不知道啊啊啊啊!”看过那幅场面太宰治脑子里只剩下逃跑,一旦停下,扑上来的东西仅凭数量就能将他们生吞活剥。
神木凉脚步紧地一刹,太宰治未来得及停下,一头撞上个弹弹的硬物,他趴在地面正要抱怨,向上一看,有如怪兽般的黑色圆头水獭正两臂举起,低头凝视着他,他干笑两声连忙一个翻滚,红色羽织卷着两下的工夫,巨掌应声而至,好在他躲得及时挥了个空,那怪兽比周围的水獭高出三个半身,不详的黑气几乎冲天。
是侵蚀者无疑。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交给你了!”神木凉已经带着芥川跳到屋顶上,朝下面大喊道。
交给一百个我也没用啊。太宰治握紧手中的镰刀,硬着头皮对峙。芥川老师完全不是战斗状态,神木凉没有能和侵蚀者战斗的武器,这里能战斗的人只有他了。
只有他了。
神木凉站在屋顶上,咬着拇指尖,太宰治正在下头和那大水獭打的有来有回,一时间看不出胜负,那些灰尘般多的小水獭挤在一起难有战斗力,然而有一些朝周围散去,很快就能疏散开,绕道另一头去包围,时间一长,对太宰治非常不利。
这次她帮不上忙,那些水獭并非被侵蚀者附身,倒像是结合在一起的化出的品种。
只能从芥川老师身上想想办法了。
太宰治努力了那么多天都没能办到的事情,神木凉自然没能让芥川恢复如常。
“芥川老师,你真的这么希望这本小说消失吗?”她单方面握住芥川的手,冰凉的,如同陶瓷一般。芥川的眼睛并未产生一丝波动,像人偶似的漂亮而空洞。神木凉抬起手指卷住他的一缕头发,骚动他的面颊,又轻轻一扯,疼痛也不能让他有反应。
“不准对芥川老师动手动脚!”太宰治战斗之余抽空大喊道。
神木凉并不回应自身难保还要多管闲事的人,她将芥川朝前一推,他任由自己的身体倒下去,瓦片咯楞咯楞响了一片。
片刻前,上空盘旋着一架直升飞机,数个水獭顺着梯子落了下来,朝他们背后偷袭而来。
用这种东西,真是作弊啊。
神木凉躲开偷袭,重新接住芥川不断退后,退无可退之后她抱住芥川从屋顶上落回地面,太宰治将敌人清退不少,气喘吁吁,然而杯水车薪,少了几捧水不能阻止潮水再度涌来。
黑压压的敌人连成一片,巨型水獭露出狞笑,向他们逼近。
神木凉心知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无穷无尽的敌人不断补入包围,连逃跑都找不到空隙。
要葬送在这里了吗?
在书里死去会是什么样呢?
不过死在水獭手里未免太逊了。神木凉正决定垂死挣扎一番,上空忽然传来一阵大笑。
霎时间冲天的火光一闪,没费几下,包围他们的水獭圈便破了个大口。
身着白色骑士服的蓝发青年提刀而来,扔给太宰治一个小匣子。
“泼在刀刃上点燃!”他交代了一句便继续投入战斗。太宰治立刻照做,如同附魔一般,火焰自镰刀上燃起,原本要费劲几下才能解决的敌人如同水做的一般融化在刃下。
火是水獭的弱点。
战局顿时逆转。
“对不起志贺老师,我再也不喊你暴发户了!”太宰治眼泪汪汪地喊道。
“哈?”志贺直哉拧起眉毛。
神木凉松了口气,知道危机已过。
两个人合力击倒那最大的敌人后,剩下的便不足为惧了。
很快,原本多到永远杀不完的侵蚀者依次倒下消失,最后一匹解决后,太宰治和志贺直哉均力竭倒下。
“辛苦喽辛苦喽。”神木凉将芥川安置好,对他们说道。
太宰治咧嘴一笑。“谢谢你保护了芥川老师。”
“什么嘛。”神木凉挥手拍了拍他的红毛,没有力气躲开,太宰治只好忍受这蹂躏。神木凉说:“想要感谢的话,这个借我玩两下。”太宰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手上的镰刀不再淬火,仅靠夕阳镀上一层金光。
“你对这个感兴趣啊。”太宰治觉得没什么,将镰刀递过去。
志贺直哉闻言露出一抹坏笑,并不阻止。
神木凉眼睛亮起,接过镰刀,比想象中轻巧很多,随意挥舞两下,仿佛能切开疾风的锋利,绝不是把华而不实,中看不中用的武器。
在神木凉美美把玩的时候,太宰治这头就不怎么美妙了。在神木凉碰触到刀柄的一瞬间,他的身体突然一颤,仿佛有电流窜过全身,酥酥麻麻说不上来的怪异,他捂住自己的嘴,感觉随时有怪声音跑出来。
“啊,怎么会这样,感觉被凉大人侵犯了,好讨厌~~”
志贺直哉抱住自己,在地上滚来滚去,娇声道。
太宰治决定撤回过去和未来对他的一切赞美。
神木凉注意到这边的异样:“怎么了?”她的眼睛依旧没有抬起,爱惜地摸了摸刀刃的背部,又弹了弹刀面,金属发出绝妙的震颤声。
太宰治想要摇头,然而那弹在镰刀上的一下仿佛拨动了他体内不得了的某处,令他无法对外界做出反应,只能面色潮红地抱住自己的身体。
怎么了,怎么了,他的身体为什么会这样,哪里坏掉了吗?
志贺直哉笑得肚子都要痛死了:“哈哈哈哈哈笨蛋,魂书化成的武器怎么能交给别人,还叫人家这样摸来摸去的,羞也羞死了。”
神木凉听到志贺直哉的话,赶快将镰刀塞回太宰治的手里,如同甩脱一个烫手山芋。
“被嫌弃喽,被嫌弃喽。”志贺直哉叫道。
太宰治无力反驳,还在魂魄出窍。
“你,没事吧。”她干巴巴道,想要拍拍虚汗淋漓的太宰治,看到落在一旁的镰刀,又收回了手。
太宰治无力回答,持续装死。
随后志贺直哉讲起自己这阵子的经历,怎样发现了水獭型侵蚀者的弱点,如何找到材料,完全是异界冒险传奇。
神木凉敬服地鼓起掌,太宰治因为志贺直哉不提前告诉那件事的后果,还在生闷气。
志贺直哉说:“好了,侵蚀者解决了,离开吧。”
“可是……”太宰治犹豫地看向芥川的方向。
“只要离开书里,龙自然会想起自己是谁。大不了交给补修室。”志贺直哉的语气随意。
作为最大功臣,他此时拥有了最大话语权,太宰治只好同意,神木凉也没有反对。在这儿试了那么多办法,芥川的状态反而越来越糟糕,不如出去看看。
打开回去的大门,状如人偶的芥川产生抗拒,他喃喃了什么,无济于事,被强行带入那道光门。
不管怎么样,这次的净化终于完成了。
然而回到图书馆后,司书女士下了相反的结论。
“不,你们没有完成净化。”
挂着浓重黑眼圈的特务司书下了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