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
太宰治激动地要跳到她身上,神木凉抱着宝贵的黄瓜篮敏捷闪开,他跌了两步很快稳住,暗赞书内大幅提升的运动神经。
他按住下巴:“可那不是更奇怪了吗,芥川老师有记忆的话,为什么不和我们相认?”
“这就是麻烦的地方了。”神木凉说,“芥川老师似乎听到某些特定的东西就会非常抗拒。”尤其是涉及他作家身份的那一面。太宰治表演的时候,他明显听得到外面的声音,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无疑是种刺激,这些天估计很不好受,这点就不必告诉太宰治了。不愧是芥川老师,耐力也远超常人,忍了这么久才跑出来。
“所以芥川老师是真的不想离开……”太宰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怎么会这样呢?难道老师一开始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进入这里吗?”
“这倒未必。”神木凉说,“潜书的变数很大。你有感知到侵蚀者发生异变这件事吗?”
“隐隐约约,我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人间失格》《山羊之歌》《友情》《河童》《斜阳》……
这些有碍书的共同点究竟是什么?神木凉不觉得这是她的错觉,这里面一定有某种规律,造成芥川目前状态的原因必然就隐藏在其中。如果是那件事的话,其中一本书的存在便说不通了,还有其他联系吗?
“这次不就很不对劲吗?不说芥川老师,光是故事时间大幅变动,莫名其妙多了战争背景,怎么看都是侵蚀者搞出来的。”神木凉说,“他们究竟要做什么?放任潜书的人不管,至今踪迹全无。我问你,一本书怎样会被视作完全被侵蚀?”
“剧情被破坏到面目全非,再也无法修复,而侵蚀者仍然存在时,这种情况就算无力回天了。”太宰治答道。
神木凉踱出几步,说:“那么。灭掉整个河童国,甚至杀掉构建出河童国的主人公,做成这两件事的话……”
“芥川老师有危险!”太宰治当即跳起来,匆匆跑出去,一路冲到芥川住处。
房门还是好端端的闭着,太宰治松了口气。
夜晚的街道空无一人,路灯安静地立在道路两边,空洞的灯泡缩在白色灯罩里,没有光亮起,飞蛾也不再光顾。
神木凉出声道:“查克先生,你要去哪儿?”
树影下的矮小身影骤然一愣,月光从墙面上依次滚动,徐徐抵达高大的山毛榉,照亮树下的影子。查克的身影清晰暴露在月光下,他支支吾吾答道:“我……在散步。”
“想不到查克先生还有大半夜负重遛弯的爱好。”神木凉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揪住老河童,“那个人类呢,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哐当”一声,行李箱落在了地上。
瘦小的河童在黑黢黢的影子下显得伶仃可怜,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袱,呜声道:“他是个很好很友善的人类,我们的相处一直都很愉快,可是水獭国指名道姓地要他,实在是没办法啊!”
好一个没办法。水獭国没有理由对一个特定的人类产生兴趣,大概率是侵蚀者操控的。
查克又说:“水獭国就要攻陷这里了,你们也赶快逃命去吧。”他眨巴着眼睛,映出面前之人的倒影。
神木凉松开对他的桎梏,捡起地上的行李,塞回查克怀里。
前几天,查克曾邀请他们在家里喝茶。
“那帮该死的水耗子。”
查克看完新闻,把报纸拍在桌上,又为自己粗鲁的行径向他们道了歉。
太宰治指责道:“你们在十四年前的那场战争胜利后,不也大量使用水獭皮吗?”查克抬了抬眼皮:“战胜者理所应当得到奖赏,不然它们怎么会认识到自己战败的事实呢?战争可不是过家家。”查克又拿起报纸,不耐烦地抖了抖,“也不知道他们哪儿来的能耐,硬是拖了这么多年,你们不知道,我们河童的生育方式和人类不一样,新生儿有决定自己是否被生下来的权利,它们一听到现在在打仗,都不愿意出生了。怪事还不止这点,那头的士兵还把邪恶的思想传播了过来,原本吃煤渣吃得好好的士兵受了它们的坏影响,一个个都不干了,于是只好增加军需成本,当年玻璃厂老板还因此上吊了。”
太宰治撇撇嘴,放弃和老查克争论,转头对着神木凉问道:“如果让你选择,你会选择从这个世界上诞生吗?”查克对人类会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也饶有兴趣,放下报纸。
神木凉对父母的记忆相当于无,她的记忆最早开始在孤儿院:裂缝漏水的墙壁,单调的食物,严厉而冷漠的老师,管束森严的集体生活,每个缝隙都填满一板一眼的规矩。
毫无价值的乏味生活。
这是那人的评价。
“当然。”神木凉毫不犹豫地答道。
“为什么?”太宰治忍不住问道。
“活着不需要理由,不活着才需要理由。”她说。
神木凉的回答令太宰治的嗓子发紧,他将茶水一饮而尽,攥着空杯。
真是讨厌的回答。他想,不需要理由,怎么会不需要理由呢。
空寂的深夜街道上只有两人奔跑的声音。
“来晚了一步啊。”
河童为了掩人耳目,没有在白天行动,是天黑后动的手。
查克告诉他们蓝发男子或许还在城内。是否用这个人类换取暂时的休战,河童内部尚有分歧,不会这么快转移出去。
他们又赶往警局,作为临时关押的秘密场所,这儿是可能性最大的地方。
太宰治问:“你是怎么知道芥川老师真的出事的?”
“门口的脚印很凌乱,花坛有轻微压过的痕迹,门锁也不对劲。”
太宰治竖了竖拇指,神木凉坦然接受。她当时不过是诈一诈查克,其实什么也没看到,至于糊弄太宰治的内容,反正侦探小说上都是这么写的。
夜色愈加深沉,树影幢幢,护栏围着高大的方形建筑,刺拉拉的铁丝网罩在上面,站岗的守卫情不自禁打了个哈欠,搓了搓眼睛。另一头,铁栏处的草丛簌然一抖,神木凉和太宰治悄然翻入院内。
幸好栏杆上的电网只是摆设,太宰治还心有余悸,神木凉笃定路灯都开不起的时期电网也只是装装样子,催促他快爬。为了尽快救出芥川老师,太宰治英勇就义,好在没有壮烈成仁。
神木凉朝他招了招手,示意跟上。
芥川龙之介具体在什么位置,二人并不知道,完全是趁黑摸瞎,撞上什么是什么,眼下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坐以待毙,说不定天亮之后河童就达成统一意见,要用这人类换取协议上的便利。
蹑手蹑脚在灌木间移动,神木凉四下望了望,内庭暂未有守卫巡逻,她站定在墙根处,摸了摸钢色的水管,轻巧一跃便攀了上去。太宰治无法,只得跟在后面,抱着水管慢慢蹭上二楼,要是地点明确,他们倒是能直奔过去,只要避开耳目即可,现在为了得到更多情报只能反其道而行之,先找有情报的地方,这里有四层楼,将每一个房间摸过去太不实际。
神木凉爬过四五米,跳到层与层之间凸起的护檐,朝一扇亮着灯的窗户移动,没有窗帘遮挡,她侧身扒住窗框,里面传出说话声,约莫四五个河童,从语气来看他们的谈话并不愉快。
这些天神木凉和街上的河童简单学了点河童语,离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还差得远,她听了一会儿便要放弃,准备移动至下一处,太宰治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靠在墙壁上细耳聆听,忽的眼睛一亮,比出口型。
“我知道芥川老师在哪里了。”
他怕神木凉没有理解,还要比划两下,差点失去平衡,神木凉赶紧提了他一把,示意知晓,二人另找了扇开了缝的窗户,悄声翻入室内。
这是条长长的走廊,没有铺地毯,略大一点的声音都会立刻反映在地砖上。依旧缺少灯光,只有月色隐约从玻璃透进,时有乌云遮蔽,仅存的光亮便也消失不见。
顺利进入了室内还知道了芥川老师的位置,两人并不放松警惕,他们自一开始进入河童国就被关在这里,对建筑里的房间布局却不熟悉,还要提防随时可能从拐角出现的警卫。见前后无人不见异声,神木凉凑过去悄声问太宰治刚刚听到的内容,太宰治的耳朵一抖,说就在之前关押他们的那个地方,也就是地下那层,天亮后就要转移。他们吵架的具体内容太宰治按下不提,只拣了重要的部分告诉神木凉。
“很行嘛。”神木凉揶揄道,“想不到你还是个语言天才。”
太宰治翘起嘴角,正要开口,口鼻突然被捂住,熟悉的气息从背后传来,他的身体一绷又松了下来,两人贴靠在墙边,一动不动。
“大半夜的还要巡逻,这儿又没有要犯关着,看了也是白看。”矮胖河童举着手电,随意扫了两下。
“反正最后一轮了,马上就能交班了。”一旁的同伴说道。
“真不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照我看一点意思也没有,也就是上头的整日斗来斗去,叫我们兜底。”他啐了一口。
“嘿,这话可违反了战争条例,当心我给你举报了,让你去给前线增加营养。”同伴嘻嘻道。矮河童很快噤声,没有走近两边的拐角,两个警卫晃悠悠地走了。
又过了半晌,神木凉还在听动静,太宰治呜呜挣扎起来,她赶紧松开。
“忘记了,抱歉抱歉。”
这也是能忘的吗!太宰治搓了搓自己因为缺氧变得发烫的脸,不便发作,只好忍气吞声,之后再算账。
那间监禁室需要绕楼梯下去,所幸不知道是守卫偷懒还是他们运气好,几乎没有遇到太多阻碍就来到了目的地。
昏暗的黄色瓦灯细仃仃吊在天花板上,有限的灯光完全避开牢房。名为库里的大河童正坐下方,一旁的通道还站着两个河童。
他们对视一眼,确信芥川就在那间牢房里。
上回钥匙收在库里的腹袋里,太宰治做了个切脖子的动作,神木凉点点头,二人将守卫逐个击晕,非常顺利。
神木凉蹲在库里身边,伸手进去,钥匙还放在老位置,里面热烘烘的。她掏出钥匙,打开牢门。
然而牢房里空无一人。太宰治走进去,稻草翻了个遍,什么也没有。
他们背后,大河童摇摇晃晃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