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每年的最后一天

下了车,秋溪站在路边等妈妈,这里距离妈妈家挺远的,而客车又只停留在这附近。

今天隔壁摆满月席妈妈去帮忙了,快到村子了电话才被接通,现在大概还得等差不多二十分钟。秋溪穿着长袖长裤,可惜她这人从小到大就招蚊子,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血型但是听说O型血招蚊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没站多久脚踝和耳后都遭了咬,鼓起几个大红包,让她控制不住挠几下。妈妈刚停下车就发现了她红肿的耳背,笑着指了指,“又被蚊子咬了。”

“老妈,你姑娘招蚊子又不是第一天的事情了。”秋溪坐上老妈的小踏板,电话里她特意说明不要叔叔过来接,她晕了一路了现在真的拒绝坐任何摩托车之外的汽车。

“不要伸手去挠,家里有药。”

家。

秋溪很难理解这个字,哪里都是家又哪里都不是家。

“哦。我还以为又是叔叔过来接呢。”秋溪的语气恹恹的。这边的山路崎岖,平时去省市坐那么久的车她都没感觉晕,结果今早一个小时的车程把她晃吐了。

“晕车了?你叔刚还抢着来呢,车子都发动了结果被村委会那边叫走了。”

“什么事啊?”秋溪忍不住又揪了下耳朵。

“好像是谁过来说离婚的。”

叔叔在乡政府工作,偶尔下村帮忙,多数时候都被安排在本村里。秋溪挺佩服黄叔叔的,上完初中就去外面混了几年,二十岁了才回来,一回来就参加了村里的选举,后来又参加了乡政府公务员考试,而且都一次通过了。

“你一个人回来的?”

老妈和叔叔总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坐车,每次去学校都要确定她是不是一个人,就算不是一个人也会嘱咐她下车了要打电话报个平安。

“从县里回来是一个人。前天和朋友一起回来的,我们自己开车。”

“昨天玩的怎么样?”

“去田里了,七八个人呢,吃烧烤喝啤酒半夜了才睡,挺好玩的 。”

“你喝了?”

“一点点。”

“有男朋友了吗?”

“……”秋溪有点无语,想蒙混过去,“不急,你姑娘还年轻,不怕嫁不出去。我也不想结婚啊,没意思。”

“哪有不嫁人的姑娘。”

秋溪故作叹气,“老妈你真的是,那我就是想多陪你几年呀。”

“妈妈又不能一辈子陪着你。”

“知道啦知道啦。”秋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种话,“我争取明年领一个男朋友回来。”

路上秋溪又精神饱满的和老妈分享学校里的八卦,有的是现编的有的的确发生过但也不算真实了她没忍住多添了几勺油醋,神态看着已经缓过了晕车带来的不适。

她上大学之后妈妈就时不时问问她有没有男朋友,黄叔叔倒是从没说过,见她回家只吹着口哨满果园的转,只说她不稀罕男人,秋溪也不知道这是从哪得来的结论。

秋溪刚把书包帅沙发上,楼下就传来了她妈妈的呼喊声,让她一起去邻居家吃满月酒。

“晕车不想吃。”

楼下没了动静,秋溪以为妈妈自己过去了,去柜子里找了条裙子,刚要换衣服房门被敲了两下。

妈妈的声音传来,“你早饭肯定没吃,快点的,我在外面等你。”

秋溪无力想叹气,她是真不想动啊,“哦。我换个衣服就来。”

从窗口可以看到那家办满月酒的人家,一点都不远也就一百米不到的距离。秋溪拉上窗帘快速换了衣服,门打开果然看见她妈妈坐在沙发上,妈妈把手里削好的苹果递给她,“你不在家里的水果都放烂了。这些是昨天你叔去街上买回来的,楼下还有你喜欢的面包。”

每次得知她要回来,妈妈和黄叔叔都会去街上买很多水果回来,夏天的时候还要买一箱一箱的冰棍雪糕,特别是黄叔叔对给她储备零嘴最积极,老念叨她太瘦了,秋溪分得清这不是客气讨好,人家那是真掏心窝的对她好。

“这次回去又要被舞蹈老师念着减肥了。”秋溪接过苹果。

老妈削的苹果很圆很漂亮,秋溪想起自己第一次削苹果果皮上连着厚厚的果肉,削掉果皮的苹果菱角分明苹果的确小了很多,当时妈妈还嘲她让她好好读书,她说自己以前都是连皮吃的,妈妈隔了半天才回,“我和你爸离婚那阵子,有次我给你带了苹果,你嫌苹果皮酸牙非要我给你把皮削掉。”

妈妈给她削苹果她记得,只是不记得原来是这个原因,太久远了,不过她现在吃苹果的确喜欢削皮,嫌皮难吃,更讨厌果皮卡牙缝里的那种感觉。

果然人不能娇养。

秋溪对自己这矫情的行为下了定论。

老妈笑起来,“哪有那么夸张,你又不是回回都这么吃,也就回家我们才压着你。平时没少节食吧?”

秋溪咬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的说,“没有。练习强度大,没什么机会节食。”

杨莎知道自己女儿在舞蹈上的确很上心,平时回家都会制定舞蹈时间。

“你叔说明天带你去买蛋糕。”杨莎锁上房门,揽过她姑娘的肩膀。

“知道叔叔和我说过了。”

户口簿上,秋溪的生日是在每年的最后一天,但她妈妈说那是不准确的,当时村里条件落后,等登记户口的时候秋溪已经两岁了,全家人没一个记得她出生的具体日期,登记的时候爷爷说反正是十二月到一月之间,折中下来就填了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生日日期不准确的不止她一个人,她妈妈的生日也是不准确的,爸爸的秋溪就不知道了,他们没有聊过这些。

说起生日,以前初中的时候还能回来过,高中之后都是国庆假期里吃的蛋糕,红包倒是在十二月三十一号那天收的。也就她妈妈和黄叔叔会给她过了,她爸爸那边是记不得她生日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表姐上大学之前秋溪没见这些亲人有哪个人过过生日。

有的人一辈子都没过过生日,临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天出生的人大有人在,秋溪觉得自己已经够幸运的了。

小孩端端正正的坐在角落里,时不时瞄一眼瓜果盘,其他小孩都是想吃就过来抓一大把,只有他不敢上前连咽口水的动静都藏掖着。

秋溪小时候也这样。

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导致她一点底气也没有,被长辈喊话时回的也轻声细语,很多大人都说她不爱搭理他们,喊了也不吱声,其实她回答过了,只是她声音太小他们声音太大。也时常有大人说她见到他们也不喊一声,她只是记不住谁是谁而已,毕竟人多的地方她更喜欢低着头坐在角落里。

孩童时期就开始无师自通学会看人脸色,每一步都走的如覆薄冰,寄人篱下的小孩绝大部分都是这样长大的。

秋溪坐在女孩堆里听她们聊些少女情怀,不主动开口有人问就随便编几句应付一下,都是一些十五六岁的初中小孩,代沟不至于就是她们的话题都太青春悸动了,她没有过所以实在无法加入进去。

隔壁村里哪个男生昨天过来谁家,谁喜欢谁谁又不喜欢谁去喜欢谁,谁和谁闹分手了……女孩降低音量讨论着彼此的八卦,还不忘注意着大人的方向。

秋溪刚开始觉得有些好玩挺认真的听着,眼睛一瞟被角落里的小孩吸引了注意力。

她提着板凳坐到小孩身边,起初拿着手机看剧,后面起身去抓了两把糖果瓜子放到口袋里,还顺了一颗苹果。回到位置上自己先吃了一颗水果糖,然后转头看看旁边偷偷瞄她的小孩,秋溪把口袋里的糖果抓出来伸到小孩面前,“要吃吗?姐姐一个人吃不完。”

小孩抬起绝对不干净的圆黑脸,怯生生的看了一眼秋溪又低下了头,然后伸手拿走了她手里的糖果,只一颗。

秋溪被这含蓄的动作逗到,又怕小孩敏感不愿意收她的糖了,指着前面那帮过于好动被大人轮流训斥的小孩,“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玩?”

小孩含着水果糖腮边鼓起一个包,听到了陌生姐姐的问话,腮边灵活流动的鼓包停止不动了,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他们不喜欢我。”

秋溪没再往下问,把兜里的糖全塞到小孩的裤兜里,小孩瞪着眼睛看她却又不说话,秋溪把苹果放到他手里,又抬手拍拍他的头,“别人不喜欢我们没关系,我们自己要喜欢自己。”

“我们?”小孩不解的看着这个陌生姐姐,指着那群初中女生,“那些姐姐也不喜欢你吗?”

秋溪摇摇头,“不是。姐姐过来不是因为她们不喜欢我,是因为姐姐喜欢你哦。”

小男孩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不再问话了。

一大一小就这么沉默的坐在角落里,小孩嘴里时不时传来吸溜的声音,直到饭菜摆上桌,秋溪牵着小孩去寻了个位置。

扬莎回来喊她,秋溪正在给小孩添饭,杨莎站在他们身后驻足,没一会儿又悄声走了。她姑娘身边的小孩她认识,是王奶奶家的孙子,父母在两年前离婚了那时小孩只有四岁,和她姑娘当初差不多大。

这次国庆秋溪回去看了奶奶。

穿过茂密的树林,蛇形的公路,秋溪有种久违了的归属感。不得不承认无论过去了多久,这个地方永远深藏在她的血肉里,被刻意忽视又在触及时以无法预估的速度涌上来。

路过村头的小溪,外婆居住的村落和爸爸那边就以这条河为界。

秋溪依稀记得这条小溪以前是条水流湍急的大河,还没修水泥路改桥道之前,每逢下雨河水漫的行人不敢随意通行,她记得爸爸妈妈带她去外婆家的时候遇到过几次大雨,她骑在爸爸的肩膀上被爸爸护送着过河……

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秋溪觉得费解,那时候她才多大啊,难得那些记忆还模糊的储存在记忆库中,有这份记忆力怎么就是记不住英语单词呢?

杨莎把车停在了村门口,这是母子两人多年来的习惯,不然被秋旺阳看见了不免又要训秋溪一顿,但即使秋旺阳不在家杨莎也鲜少把车开进村子,这是为了避免有人到秋旺阳耳边嚼舌根。

家门紧锁,奶奶应该带着小弟去姑姑家了。几个兄弟姐妹上大学之前,除了过年,这几家都只留秋奶奶和几个小孩,叔叔姑姑他们都在外地打工,现在秋溪和堂姐妹包括大堂弟都去了外地上学,寒暑假也几乎不着家了。

秋溪背着个紫色书包,站在门口给奶奶打电话,那边传来小弟嘹亮的声音,秋溪笑了笑,“小弟吗?是你溪姐。奶奶呢让奶奶接电话。”

“奶奶!大姐打电话来了!”

小堂弟管三个姐姐都喊大姐,大人纠正多次一次也没纠正过来。

他们果然在姑姑家,晾衣线两头驻着的两根柱子上都打了几颗钉子,秋溪把书包挂在门前的柱子上,去厨房搬了个凳子出来,踩上去够奶奶说的那把钥匙,手刚伸进去没开始摸索就找到了。

房子是崭新的水泥房,秋溪大二那年叔叔找人新建的。把书包丢在木质沙发的一角,她倚靠在沙发上发呆,没过多久又捡起书包上了二楼。

叔叔婶婶是很勤劳又节省的人,二弟小弟出生后的中间六年也不用上学身体又从小就好,这种条件的农村是不用担心奶粉和纸尿布的,因为压根没条件用,吃的是母乳米糊垫的是布料,所以叔叔婶婶结婚六年后攒了一些积蓄。

二楼有四间房间,上次回来的时候婶婶说让她选一间自己喜欢的,秋溪没选说哪里都行,最后婶婶在朝阳的其中一间铺了床被,然后宣布那是她的房间。

现在秋溪走进去,里面床铺乱糟糟的,隐约有一股霉味混着难以言喻的怪味。把书包挂在钉子上,秋溪把床被套拆下来,再把床底的行李箱拖出来,拿出里面的床单被套。

换到一半秋溪泄了力躺倒在床中央,踏进这个村子的那一秒,没有太多的亲切都是无尽的抗拒。

抗拒什么呢?秋溪觉得自己未免太不识好歹贪心不足,扪心自问,叔叔婶婶姑姑姑父他们对她已经够好了,她爸爸除了说话难听点也按时给她发生活费。

又躺了一会儿,秋溪慢吞吞的起身,温吞的开始整理被套,等一切搞定楼下也传来了声音,是奶奶和小弟回来了。

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她在家的笑容是很少的,所以并不用刻意整理表情,面对这些亲人她的状态一直都很木然,只是偶尔会竖起尖刺但也只在她奶奶面前,奶奶虽然唠叨但是真疼她,秋溪也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

大概是恃宠而骄?

“奶奶。”

秋溪下楼,走到到门口看见她奶奶在舀水冲水鞋,“奶奶你去姑姑那种地了?种了什么?”

“种了点菠菜。终于知道回来了啊,多久没回来看看奶奶了?”

“这不是回来了么。下午还去吗?去的话我一起。”

“不用你,刚回来好好休息。”

“小弟呢?”

秋溪再不知道该说什么,听见小弟的声音从屋后传来,于是也跑去找了小弟。几个姊妹长大后大人就很少让她们做农活了,街坊邻居包括家里,他们对秋溪的言语也在她慢慢长大后发生了改变,她已经好久没听到那些他们喜欢说而她不喜欢听的话了。

秋溪时常想,原来长大真的能解决很多问题。

晚上吃饭的时候秋溪没吃多少,奶奶训她吃的比猫少,不是什么好习惯,说她是不是生病了。秋溪又给自己添了一碗,奶奶才停下了絮叨,这些关心秋溪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睡前三人看了一会儿电视。奶奶回房间拿了两颗苹果出来,姐弟两人一人一颗,秋溪把苹果分成两半,和奶奶分了一起吃。

她奶奶有个习惯,喜欢把水果和糖藏在房间里,说婶婶总喜欢带着娘家人和街坊过来,放在外面要被那些人带来的小孩吃光了,奶奶也总在私下悄悄的和她说婶婶小气,每次买好吃的回来藏到坏了也不舍得分给大家,可秋溪每次都看见婶婶把糖果挂在柱子上明晃晃的放着,婶婶也说了要吃就自己拿,只是她自己束手束脚没敢而已。

“你叔叔说你读的这个其实和你妹妹的一样没什么用。”老人家忧心忡忡,“你们以后怎么过呀。白供你们读那么多年的书了。”

秋溪只听着不反驳。表妹学的设计,秋溪学的舞蹈,叔叔姑姑他们都觉得只有医生和老师才是好的。

表妹那边怎么想的,秋溪不知道,但秋溪明明可以去考一个教师资格证回来,可她心里就是不愿意,在心里默默的跟这家人较着劲儿,没有输赢,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她其实可以考教师,这是一场独角戏。

“你爸爸最近有没有打电话再说你了?”

“没有。”

“你爸也不容易,你要多谅解他。”

“好。”

“最近身体怎么样?鼻子好些吗?”

“好多了。”

“唉。你妹妹也是,上次说了她几句就再没给我打过电话了,你们这些小孩啊越长大……”

小弟拿着秋溪的手机在玩游戏,秋溪拿起遥控调到少儿频道,奶奶在旁边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秋溪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到心里。

说说我们溪吧

水:我想看爱情,谢谢。

作者:俗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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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每年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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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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