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满眼的血色,呛人的血腥味熏的人睁不开眼,棺底棺壁上满是飞溅的褐色血迹,瘦小的孩子蜷缩在其中一角,刺痛青年的眼。
“抱歉,你…”轻的仿佛感受不到重量,青年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勉强将人放到一张床上,给曲维舟喂丹药,“你…是不是很疼?”
曲维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丹药顺着口腔滑入气管,呛的曲维舟当即咳出一口血来。
她想起来这是谁了。
“怎么了?”见人吐血,青年惊了一下,连忙将曲维舟扶起来拍背,渡了些灵力过去。
曲维舟借力勉强起身,望向红衣青年,正是九璇山掌门的小师弟——绛阙真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曲维舟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该死的宸华没有出现,莫名其妙的绛阙真人却出现了,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绛阙是同她一样,自时间长河逆流而上了吗?那么…他到底知不知道她也有记忆。
曲维舟几乎是忘记了呼吸,千般思绪转动,她试图理清现在的情形。
如果绛阙是敌非友,她将非常被动,现在的这幅身体绝对不是绛阙的对手。
见曲维舟一动不动地看他,红衣青年莞尔一笑,极力释放善意,“你好,我姓花唤陵。”
曲维舟当然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出身修仙大族,六岁时被上一任九璇山掌门收为关门弟子。传言他喜好红衣,衣袍上必定以金线银线饰以各种花卉瑞兽,腰间配香囊玉佩,叮当作响,端看是花团锦簇。
传言不虚,他如今的模样倒和他那意为长满鲜花的高地的名字十分相称。
曲维舟一共见过他两次,第一次是在北地雪原,那时她刚刚杀了魔尊,正是被整个魔宗追杀的最狼狈不堪的时候。
彼时绛阙真人一身红衣,自雪幕中来。
第二次见他,是在弥妄海边的小城里,绛阙真人也是红衣,行色匆匆赶赴东南战场,而曲维舟也在第二日渡过弥妄海,来到了自己的埋骨之地。
仔细想来也不过短短三个月。
花陵给曲维舟身上最严重的几处伤口止完血后松了口气,他摸了摸小孩的头发,安抚道:“别怕,没事了。”
跟哄孩子似的,曲维舟冷着脸想,绛阙抱孩子似的把她揽在怀里,防风的红色袖袍将她盖的严严实实。
鼻翼间木兰的香气越发浓厚,曲维舟抽了抽嘴角,确定了,这位绛阙真人不知道她有记忆。
曲维舟一动不动躺平任抱,感觉周围越发的冷,不知道宸华是怎么带她离开的,但今天绛阙想安全带走她恐怕不容易。
花陵同样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窥伺感,他叹息了一声,摸了摸曲维舟乱糟糟的长发,走到空旷之处。
那里有一颗柳树孤零零立在那里。
花陵单手掐诀,腰间蓝色长剑自动出鞘,于虚空中重重斩下一剑。
尘土飞扬,大地立刻被砸出一个深坑,花陵拂袖,那口血红色的棺材凌空飞来,又在空中被剑气削掉法阵线条,落入挖好的深坑中。
曲维舟埋在袍袖里,冷眼看着棺木一点点消失在泥土中,几朵白色的小花被摆在墓前。
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绛阙发现了她的异常,但他不设防的行为很快打消了她的想法。
曲维舟神色恹恹,这种摸不着头脑的事情,对一个还没脱离生命危险的人来说,实在是懒得花更多精力去想。
花陵见她没什么精神,心底的担忧又多了些,手上再次渡了些灵力过去,安抚道,“你身上的骨钉现在不方便拔,等我带你回九璇山就好了。”
曲维舟确实疼得厉害,她心口的那根骨钉和心剑正斗得你死我活。
她现在心力交猝,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但如影随形的死亡阴影让她一直绷着一根弦。
曲维舟任由绛阙真人抱着她一路往村子西头走,周围越来越重的死气和戾气,说明他们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借着衣袖缝隙,曲维舟往外看了一眼,拄着拐的麻衣老人正佝偻着腰站在低矮屋檐下,看不清脸,但曲维舟一眼就认出那是村子西头哑婆婆,她家门口有棵枯死的歪脖子老槐树。
记得前世哑婆婆就是吊死在这棵老树上的,身体僵直,舌头吐的老长,直勾勾看着人,当时她和海棠被吓狠了,一连好多天海棠都不敢往这边来,出入家门都要带着她。
现在门口站着的人无疑证明吊死的哑婆婆并未安息,曲维舟沉默地看着绛阙真人和哑婆婆对峙。
绛阙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了,击败哑婆婆或者…杀曲维舟。
如果角色颠倒,她会怎么选呢?曲维舟指尖微动。
绛阙真人天资固然卓越,但此时他还是太过年轻了,前世的阅历也并不能让年轻的他跨越一整个大境界击败一具阴尸傀儡。
“闭眼。”花陵突然出声,他单手抱住曲维舟,另一只手拔出佩剑,有些警惕地看向前方飘来的黑影,她速度很快,眨眼间就到了眼前,利爪直扑花陵面门,绛阙举剑迎敌。
曲维舟整个人被他牢牢掩在怀里,看不见外面的情形,鼻翼间满是木兰的沁香,耳边是金铁打击之声,她突然又想起来前世一句话,绛阙真人阵法医术高绝,独独不善剑术。
此言不虚。
虽然看不见,但曲维舟能听出来,花陵用剑少了用剑人的几分锐气,也许在非剑修中还能称为剑术不错。可曲维舟纵横九州百年,见过的剑修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绛阙真人的剑术实在算不得上乘。
就像现在,老太太利爪招呼过来的时候,若是曲维舟,她一定会迎上去,但绛阙真人顾虑过多,还是选择了闪避。
又是刺啦一声,为了护住曲维舟,绛阙躲闪不及,被黑漆漆的爪子在手臂上抓出一道狰狞的伤口。
修为被压制,又带着软肋实在是很难放手一搏。
即便作为被保护的一方,曲维舟还是深深叹了一口气,伸手摸向花陵的袖子,方才包扎伤口的时候,她看见花陵往袖子里放了个没画完的阵盘。
不能这样下去了,曲维舟不想死,至少现在不想。
失血过多的后遗症让周围的一切声响都像是隔了一层纱。
曲维舟撕开刚刚包扎好的伤口,沾血在阵盘上填了几笔,狠狠掷向门口那棵歪脖子槐树。
绛阙真人再度抬剑挡住老太太的利爪,眼角却看见一个黑影从自己衣袖中飞出。
圆形的阵盘霎时于空中绽出万千华光,狠狠击中花陵和背对着阵盘的老太太。
花陵眼前一黑,耳边一切声响都沉了下去,先于视线出现的是痛觉,绛阙真人疼的一个激灵,后背遍布冷汗,心口像是有刀在搅,鼻翼间满是血腥味。
好不容易睁开眼睛,顺着旁边熟悉的金色纹路往上一看,眼前再度一黑,他看见了他自己的脸。
另一头,曲维舟活动了一下手腕,感受到久违的轻松,绛阙真人虽然剑术不行,但修为还是很不错的,二十多岁的年纪摸到了元婴的门槛。
曲维舟低头对着自己错愕的脸:“借用一下。”
说完,也不管绛阙真人同不同意,放肆打量起周围,一片黑暗,一轮巨大的竖瞳高悬在头顶,无数邪物藏在黑暗中,对着那只兽瞳,曲维舟冷冷一笑。
花陵抬头看见自己的脸做出这样的表情。他张嘴想说话,一不小心拉扯到喉间的疼痛,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下一刻,曲维舟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意思,手腕一动,花陵被曲维舟捏晕了过去。
曲维舟将人往怀中一揽,炫技般单手挽了个剑花,轻松汇集起身体的灵气,朝着竖瞳狠狠甩出一剑,剑光凌厉无比,如满月呼啸而出。
黑暗立刻被割开一个缺口,曲维舟抬步过去。
同时,藏在暗处的老太太再也按耐不住,欺身而上,曲维舟早有预料提剑迎上,拿在绛阙手中中规中矩的剑,到了她手里灵活的像是活物,她并未使出剑意,只是单纯以剑招相对,见招拆招。
曲维舟横剑架住利爪,灵力被她运用到了极致,蓝色剑身被镀上璀璨的灵力,用力一转将人狠狠荡开,抬脚就进了裂缝。
光线再度反转,知觉最先恢复,长风猎猎,吹来了一脸凉凉的东西,睁开眼睛是白色的雪,曲维舟衣袍翻飞,任由雪花沾在她发间,是另一个幻境。
有黑点从远方冒雪而来,与曲维舟擦肩而过,领头的是一个穿着红衣的人,比曲维舟现在用的脸要棱角分明,气质沉静了一点,是几十年后的绛阙真人。
这里是北地雪原。
曲维舟顺着一行人前进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有个歪歪扭扭御剑的人一头载入雪地。
是她自己。
曲维舟看了一眼怀中顶着小时候她的脸的花陵,又看了一眼给雪地中自己灌药的绛阙真人,默了一下。
雪地中的曲维舟浑身浴血,墨色衣裙上干涸的血污黏连成块,右手死死握着万仞剑,她神色很冷,眸色深沉,剑刃上有褐色血迹。
在曲维舟和花陵一行人的视线里,她喘着粗气,扶着万仞剑缓缓起立,满目狠厉望着远方。
“曲维舟,受死!”黑衣男子远远甩出杀招,落地化为兽影咆哮而来,腥臭的风卷起黑色的发黑色的衣裙。
透过接连不断的雪幕,有剑光在白茫茫的雪地飞起,有血色迸溅落在雪堆中。
兽影哀嚎着消失在虚空中,墨裙曲维舟单膝跪在雪地中,捂着颈间的伤口,花陵佩剑上不断有血色滑落,顶着别人身体的曲维舟轻甩掉剑上血色。
伤痕累累的曲维舟在漫天飞雪中抬头望过来,她其实生的极美,清丽绝伦,姿态风流,她一袭青衣时,皎若云中月,清冷又似山间雪。
便是此刻沉闷的墨色衣裙,穿在她身上也只是多了些端庄,更显几分凄美,尤其是那一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垂眸看人的时候,几乎让人误以为自己看到了天极塔尖上的雪,但抬眸时又是另一番模样。
此刻于漫天飞雪中遥遥望了过来,目光透过厚重雪幕,脸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换个人早就心软了。
但现在的曲维舟只是低头与她对视,周围雪幕狂卷,长风轰鸣,远处天穹一块块塌陷,魔气震荡,将无关人等全部吹散,只剩下两人隔着三尺遥遥相望。
“再见。”跪坐的曲维舟开始沙化,冷艳脸庞上扬起诡秘的笑容,远远做了个口型。
天地崩散,风雪倒灌苍穹,曲维舟踩空似的跌入虚空。睁开眼仍旧是黑暗,但魔物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阵法。
是他。
曲维舟闭眼又睁开,黑暗在这片空间中弥散,残存的魔物躲在看不见的地方窥伺,观察猎物是否露出疲态,但它们先等到的是三千剑气。
然后熟悉的疼痛回笼,曲维舟回到了自己的身体,这一次她放任意识沉入黑暗,倚靠在花陵胸前沉沉睡去。
却不知头顶上的花陵沉沉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将人往怀中拢了拢,又渡了灵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