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已经响过三巡,老班瞪眼看着全班唯一一个空位,犀利的眼神直让后排的林崎心里发毛。柳葉已经迟到将近二十分钟,再过上一会,这个月的厕所清洁就默认他全包了。
“这混账玩意TM去哪了?”林崎暗骂,眼神时不时瞟向窗外:死娘们经过班级两次,五班班主任和八班生物老师各经过一次,一班课代表经过三次——就是没有柳葉。
他会去哪?他能去哪?林崎一次次质问自己。那家伙一向吊儿郎当,但绝不会无理由逃课,至少,至少他一直会把那些自以为是的“伟大计划”毫不保留地告诉自己。
或者说他最近突然对什么感兴趣?街头新的招聘广告还是警察对“阳光站”进一步的调查报告?林崎彻底放弃了背诵课本,他的大脑努力回忆着昨天每一处细节,试图从好基友的一言一行中挖掘蛛丝马迹。
举手去上厕所,人却从一旁的楼梯向下。无论如何推理都是如此,错不了,他一定去找那个心心念念的转学生。心有所想,行有所动,我难道还不知道你?林崎的嘴角微微上扬一个度。
四楼只有一个班级,还有两个教师办公室,不过林崎的运气很好,这两个办公室里都没有老师值班,他能轻而易举地贴在十三班的外围墙壁,不用担心被老师发现。至于十三班,这个班可是出了名的奇葩,班里几个“老大哥”带头不学习,底下的也有样学样。上课起哄打闹,辱骂老师,下课走街串巷,拉帮结派。听说里面大多数是关系户,本来考不上高中,家里有背景的随便送点小钱就糊弄过去了。校方得了便宜又卖乖,索性组一个班,把这些“大仙”们送进去,即不影响其他人学习,也能时不时开开小灶,关键学生们也乐在其中,一举三得。
林崎悄悄往十三班的后门口挪去,考瑞拉的座位就在最后。教室里的打闹声听的一清二楚,时不时还有诸如矿泉水瓶、废纸团、XXX之类伴随一两句叫骂,几声喝倒彩飞跃而出,有好几次还差点砸到他。
也亏了自己身手敏捷,没遭暗算。林崎赶紧趴在后门玻璃上往里看:没有金发转学生,也没有柳葉。考瑞拉的座位上空空如也,只有桌子旁摆着一大袋零食,凳子上放着鼓囊囊的亚麻编织袋。水杯,笔袋,甚至饭卡都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
林崎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让我们把时间拨回二十分钟以前,当时的柳葉正站在十三班门口,怀里抱着一大袋学姐送的零食,小拇指勾着装校服的编织袋。
“考瑞拉·弗兰德里!”柳葉能清晰地感受到一整个班的目光重重的压在他身上,随后传来一阵唏嘘声,几个多事的女生立刻凑到一起,脸对着脸,不知道具体说着什么,但他还是听见“谈了”,“男朋友”等字眼。大多人齐齐往后看,戏谑、玩笑、不可思议的目光聚焦在一人脸上。还有一个胆大的男生冲到柳葉身前就要和他握手。
这是他第一次看清这个法国姑娘。金灿灿的头发干练地盘成一个一个发髻,摇晃着垂在脑后。下颚线完美地将脸收成锥子型,蓝眼高鼻,明眸善睐,肌肤白皙透光。腰线和柔细长,脚步轻盈,活像从时装杂志上走下的真人芭比。只是右眼上有一圈不正常的淤青,像被人一拳打过一样,显得格外显眼。她不动声色地起身,迎着全班八卦的目光,径直朝柳葉走去,蓝宝石般的眼眸对着他微微发烫的脸。
“老地方说。”考瑞拉借过他手里的大包小包,用正好让全班都听见的音量朝他宣布。男生们立刻大声起哄,吐露着下流的言语,她却充耳不闻,拿起桌上的红框眼镜,拉着柳葉往外走。
“去哪?我就来送个……唔唔!”考瑞拉捂住他的嘴,指甲不重不轻地往他脊背上点几下,柳葉瞬间感到一根无形的丝线细密的缠绕住颈部,整个身子绵软了下来,求助的声音像蒟蒻般徘徊在咽喉处,吞吐不出,任凭眼前这个高深莫测的女人摆弄。他的一举一动完全由考瑞拉控制,只得乖乖地陪她走下楼梯,顺从地进入一间空教室。
赢县一中的空教室很多,由于连年口碑下降,招生不足,一座教学楼里就能有五间以上的空教室。少数会被征做学科老师们的调研室,大多还是会被旧桌椅填满,而且通常不上锁,以便有同学桌椅坏了好在这儿找临时的替补上。毕竟高中的主旨——至少是大多家长老师认同的唯一一个——好好学习,什么意外都耽误不了学习。
考瑞拉进门后一把将柳葉甩到靠墙的板凳上,一旁废课桌锋利的木刺毫不留情地扎入他的皮肉里,柳葉张了张嘴,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柳葉狠狠瞪着始作俑者,钻心的疼痛让他眉头紧锁在一起,而后者正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确认无人窥视后才慢慢缩回教室。柳葉清楚看见她关上门后,走廊靠北墙上的监控红灯瞬间熄灭。考瑞拉随手拉了一条椅子,面对他而坐,右眼处的淤青看上去有些发黑。如果真是人为,那定是不留情面的一击。
考瑞拉推了推红框眼镜,用中指关节轻轻扣了扣凳背。“谁送的东西?”标准的普通话让柳葉不由地折服,他再次把嘴张大,示意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考瑞拉细眉一挑,伸手往他颈窝处点了几下,活像个世外高手。
柳葉小心翼翼地捏住喉咙,之前的桎梏感烟消云散,反而涌现出一股说不出的轻松。“就是个,是一位高二学姐。”他来回抚摸着脖子,“她还让我来感谢你,感谢你昨晚……嗯,帮了她。”柳葉疯狂回想着柔弱学姐的一字一句。他实在不清楚面前这个女人有什么大本领,求生的本能让他不受控制地颤抖。
“就这?”考瑞拉脸上的神情是他完全无法预料的,不是对流言蜚语的恼怒,也不是对这么一件小事的诧异。她体现出一种极不满足的情绪,似乎认为柳葉的到来完全值得她为此大费周章,但这个男生只拿一件毫无干系的事敷衍她。
还要怎样?柳葉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冷汗从额头上冒出,滴入他的衣领。天杀的,老子真的只是跑个腿!
还是说她被自己这几日来回瞎打听冒犯到了,现在正要逼自己认罪,让自己当着全校的面痛哭流涕地检讨,打咩(T?T)!
“你是林崎的朋友,对吗?”考瑞拉轻声说着。“那你一定也是瑶河城的人,是协助者,对不对?”说到协助,她眼里闪过一丝坚定,似乎这是一件不可置否的事实。
“什么协助者……?”柳葉问早了,实际上他连瑶河城是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你们前几周承诺会派出协助我的人!这里是中国吧,是你们管辖的区域吧,为什么迟迟没有消息?罗伊失踪快两个月了,你们一点表示都没有?”考瑞拉猛地抬头,带着淤青的右眼直盯着柳葉,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这才发现,这个姑娘的眼下不只有发黑恐怖的淤青,还带有浓浓的黑眼圈,厚重的眼袋证明了她数晚不眠。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或是怕引人注意,考瑞拉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过激的情绪。右手有些乏力,轻轻搭在椅背上,却又显示出抗拒不了的疲惫。她静静地坐着,低着头,等着面前嫌疑人的回答。
“抱歉……,我是林崎的朋友不假,但我不知道什么协助工作。呃,准确说,你说的我完全听不懂。”柳葉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冷静,掌心的湿润却暴露了他。他必须承认,自己对一个怨气十足,又可能武力超群的女孩毫无办法。 听闻此言,考瑞拉缓缓抬起头,她的黑眼圈显得更严重了,活像被泼了墨。她双唇张了张,最终只吐出一句“Désolé.”和“打扰了”,随后丢下柳葉一人,匆匆离开。
林崎,她提到了林崎,他们俩都有不为我知的秘密。之后,她又将某种身份强加与我。
首先我是林崎的朋友,我会被错认的前提是林崎跟她所说的一切有联系。柳葉额头有些发烫,慢慢梳理着刚才所听的一切。
其次是那个叫罗伊的失踪了,考瑞拉在寻找他(假定性别为男),并且有某个机构会派遣所谓“协助者”帮忙。但就目前结果来看,“协助者”并没有如约而至,至少考瑞拉认为目前并不存在协助。
柳葉只觉得头脑冒烟,比连续三小时做数理化套卷还要烦心。姑且认为考瑞拉是来此寻人的,那么瑶河城是哪?林崎又瞒着自己什么?
柳葉觉得胸口发闷,无数的疑问倚叠成山,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上次有类似的症状还是自己最后一次在“阳光站”……
他立马从板凳上窜起来,抹了把额间的虚汗,准备回教室晨读,却突然听见一个沙哑的女声在身后轻咳几声。瞬间吓得他汗毛直立——是死娘们!
完了完了,自己至少迟到了半个小时。要是被老班抓住还好,无非再挨上一顿臭骂,扫上一星期的厕所,反正他早就通通体验过了。但教导主任可是出了名的不留情面,被抓到基本只有死路一条。
柳葉立马退回空教室,缩到一张破桌子底下,屏息凝神,听着走廊上高跟鞋的声音“咯噔咯噔”,步步逼近。死娘们今天好像格外中意这里,在外来回踱了好几圈步,又拿出手机来回拍照。“咔嚓”声更像是死神下的催命符。
妈的,哥们拼了!柳葉把校服衣领上翻,头一缩,确保自己的脑袋能被完美罩住。万事俱备,趁着死娘们背对着他打电话,立即从桌底悄悄溜出,一脚踏出门,往楼梯上冲。
“谁?那个班的!”或许是噪音太大,教导主任还是在楼梯口看见他即将逃跑的身影。柳葉才管不了这么多,撒丫子赶紧冲,楼梯间立马上演了精彩的追逐战——如果柳葉没有踩到垂下校服袖子的话,确实难分胜负。
死了……。他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校服掉在地上,脸上完全失去遮掩。“咯噔”声近在咫尺,只要死娘们再拐过一个弯,柳葉就宣告落网了。
这时,一人不知从哪里窜出,一把提溜起跌在楼梯上的柳葉,迅速闪到一旁的厕所。那人以一种难以理解的速度冲到隔间,左手上锁,右手紧紧捂住柳葉的嘴,用低沉又熟悉的声音在柳葉耳边轻声说:“是我。”
林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