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林崎!知道十三班有个转校生吗?”浴室里雾气氤氲,弥漫着一股作呕的消毒水味,柳葉干咳了几声,捏着鼻子往身上冲水,转头就被突然上升的水温烫的嗷嗷直叫。他随手敲了敲半透明隔板,温暖的水汽勾勒出对面少年高挑的身姿。
“法国的姑娘?”林崎的回答混杂着哗啦啦的水声,“我见过她,昨天在楼梯口打了个照面。”
“不追上去看一眼?”
“谁会像你一样变态?”林崎转身去搓背,花洒喷头“呲”的一声砸在他的脊梁上,断头的水管像开闸的洪水般向外喷水。
“等等再说,xx的,这破花洒坏了!”
回应柳葉的是一阵淅沥沥的水声,随后几道水柱猛烈地从林崎的隔间喷涌而出,劈头盖脸地浇了柳葉一身。
“日x的,林崎!老子xx刚换好衣服,新的!”
“我有什么办法,这花洒起码二十年了!”
“你非用那个是不是?”
“闭嘴吧,柳大师。”
……
傍晚的余晖撒下一层金粉,为死气沉沉的高中校园赋予一瞬虚假的生机。两人无暇顾及这难得的霞光,撒开两条长腿狂奔,拼尽全力才在晚自习铃声打响的前一刻跨进教室。
“呼啊——”柳葉几乎要在座位上摊成泥,同桌十分识趣地递上水杯,却被后排的林崎一把抢走。
“受不了,洗澡就十五分钟,够谁用的。”柳葉夺过林崎手里的杯子,一仰头,任清水流入口。“这才高一,就要训练成特种兵。”
“省省吧……”林崎嘟囔着,往嘴里塞着中午提前从食堂买的饼,冰凉的内馅卡在喉咙间,实在难以下咽。
“对了,”柳葉艰难地转过身,头发上未干的水珠还在涔涔往下掉。“跟我说说那个留…不,是转学生。十三班的转学生。”林崎嚼着不知是萝卜还是藕,嘴里咯吱咯吱响,他异常冷静,不紧不慢地吃着饭,对好友的追问轻轻摆了摆手。
“我就见过她一面,也没说话。”林崎吞下最后一口馅,顿时如释重负。“但十三班的人说她性情孤僻,可以说完全不与人交流,与她住一个宿舍的女生都不大待见她。”
“那她为什么要来这里读书,法国的学校都被炸了?”柳葉凑到林崎面前,小声问。但后者只是摇了摇头,转手从课桌里掏出几本翻烂了的《必刷题》,不再作答。
柳葉有些失落地趴回课桌上,结果同桌那张玩世不恭的脸突然伸到他眼前,属实把他吓了一跳。“哎哎,别出声!”同桌捂住他正准备尖叫的嘴。“我女朋友就在十三班,还和她一个宿舍。那个女生的事我从她那里知道一点,放学后去厕所,我都告诉你。”
“这才是好哥们!”柳葉一拍同桌的脊梁背,故意往林崎那撇了撇,看着他依旧埋头与立体几何对抗,根本注意不到他。
真没趣!柳葉自言自语。
而他身后,林崎的目光正变得越来越沉重,好像有什么秘密呼之欲出,又被当事人死死噎住。他看着柳葉为即将打响的放学铃蠢蠢欲动,一股苦涩的情感莫名涌上心头,嘴角抿了抿,所有的情绪在即将浮于表面之时被无形之力拉回,再次沉于渊寒。
像小白鼠一样悲哀!同井底之蛙一般可笑!
同桌笔直地站在厕所隔间的角落——这是他能找到最干净的一个,其余隔间的恶臭味不停钻进鼻腔,他踮起脚尖,试图呼吸到高处较为新鲜的空气,为此他努力扒住隔墙的上沿。
“呦呵,攀岩呢。”柳葉大大咧咧地笑着,推开隔间的门,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礼盒,一条红丝绸在上面扎着个堪称完美的蝴蝶结。“非来这种地方干嘛,林崎今晚上回家,宿舍里就咱俩。”
同桌这才怒气冲冲地出来,俩高一生一路躲闪,小心翼翼地避开巡楼老师和宿管阿姨,这才有惊无险地躺在宿舍床上。林崎回家,其他三个都只挂名不住宿,本来的六人间此时显得格外空旷。
“这是啥?”同桌打着手电筒,指着柳葉床头那个精致礼盒,红丝绸被剪断挂在一旁,内里的牛皮纸也被撕的破烂。“林崎送的,”柳葉还在奋力撕着牛皮纸,头都不抬一下。“今天是我十七岁生日,他拜托家长送来的。”柳葉拆出一块手表,圆表盘,厚厚的,还有橘色的橡胶表带,送小孩子还行,与他实在不搭配。
“审美奇特。”柳葉吐槽着,却把它牢牢系在左腕,用小拇指轻轻擦着。这是他十七岁生日收到的唯一礼物。如果在一年前,说不定还会有孤儿院老师的贺卡,弟弟妹妹们捏的奇形怪状的粘土,甚至看门的大黄狗都能伸出舌头,往他粗糙的面颊上舔走滴滴汗水……
可惜,世事无常。
“我女朋友说,那法国人跟有什么心理疾病似的,平日里一言不发。你要是问她什么事,嘴里老半天才蹦出那么几个词。”同桌赶紧切入正题,瞬间跟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柳葉估计这也许是他向一群单身舍友们炫耀的唯一资本。
“你说她中文不好吧,倒也不是,老师让她背段课文,背的那是一个滚瓜烂熟!但她真正奇怪的点不在她的语言上。”同桌突然一屁股坐到柳葉的床上,不小心压到他的腿,被一脚踹开。
“你不是在讲鬼故事,别往哥的爱床上躺。”柳葉咬着牙根,一字一板地警告。同桌立马窜回自己的塌,压低声音继续说:“我对象不和她一个宿舍嘛,有一次她半夜两点多起来上厕所,发现那姑娘床上是空的!”
“空的?”柳葉一愣,“去上厕所了?”
“肯定不是,我女朋友根本没在厕所见到她。”同桌摇了摇头,“她去问了其他舍友,那姑娘真的好几个晚上都不在宿舍。但奇怪的是宿舍楼会锁门,还有宿管巡逻,那姑娘又千真万确在规定时间内回寝室睡觉,寝室第二天她也和其他人一起起床。大家都很奇怪,又没有人敢问,都渐渐疏远了她。”
柳葉不由得感到脊背发凉,如果是真的,那个女生好几晚都在后半夜离开“重兵把守”的宿舍,然后在起床之前再溜回去——这只是被察觉到的,她甚至每一天都有可能玩失踪。
重点是她是怎么悄无声息地离开,又悄无声息地回去。之前一个学长想半夜逃出去泡网吧,结果还没出宿舍就被截胡了,为此学校对宿舍的监管又严格了百倍,每时每刻都有老师轮班巡逻。
也许欧洲人真有点魔法吧,柳葉蒙上被子,自欺欺人地想。
第二天一早,太阳还没来得及普照大地,街道两旁的路灯还在明晃晃地亮着,赢县一中的大门早已敞开,走读生们背着书包,还有的提着刚从路边摊买的早饭,步履匆匆地进入校门。柳葉照例在即将打铃的前一刻踏入教学楼,手里塞着个从食堂买的包子,正想着怎么把昨晚荒诞的奇闻告诉林崎那个书呆子。
楼梯上只剩下零星几个学生,柳葉不由得加快步伐,长腿一步就是三个台阶。迟到?开玩笑,他没事可不会去老班那找罪受。更何况上周才被威胁过再迟到就去扫厕所之类的。
高中生的时间向来宝贵,而且厕所那环境,呵呵(?????),懂得都懂。
“同——同学!”有些孱弱的声音从最后的拐角处传来,随后一个女学生小心翼翼地挪出来,身穿高二校服,及腰的长发垂在胸前,笨拙的眼镜架在鼻梁上。张开双臂拦在柳葉身前。
这TM是高中生能留的发型?柳葉竟然第一个想起了校规。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女生——脸色白的很,看上去有点病态,嘴唇只比脸颊稍红一点。身材与其说是苗条,更像是营养不良。她走的有点急,笨重的眼镜咯噔一声砸在地上,柳葉赶紧蹲下身帮她捡。
身体不好?要不要带她去医务室?柳葉盘算着。至于迟到?拜托,人命更重要一点,扫个厕所又算得了什么。
“能帮我送一下东西吗?我高二的,不熟悉路。”说罢,学姐从楼梯后拽出一大袋零食塞到他手中,柳葉低头一看,什么“一根葱”、“小浣熊”、“魔芋爽”应有尽有,最上面还插着两瓶雪碧。
拜托,我是担心你的身体,不是担心你是不是路痴!哥们不想有的没的就去扫厕所!柳葉心底无声地呐喊,拒绝的情绪一下子就占据了主流。“我马上要迟到了……”他挣扎地说。
“对了,请送去十三班,给一个叫德里…”学姐赶紧翻着口袋,从一堆废纸中抽出一张细小的字条。“考瑞拉·弗兰德里。谢谢!”她露出一个略显惨淡的微笑,眼镜后若隐若现的双眼写满了期待。
“十三班是吧,我知道了。”柳葉转头就走,一把抱起大袋的零食,迈开两条长腿,几秒钟就上了一层。
“等等,还有她的校服,我给她洗好了。”学姐举着个编织袋,朝楼梯上喊到。“别忘了帮我说一声——昨天晚上的事真是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