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特绑紧了自己的缠手带,披上斗篷走出了金牛酒馆。来到这座城市也有四五年了,眼看一切都在逐渐走上他和阿佳鲁所计划的道路,他不允许这个不知来路的魔法师将这一切毁掉。即便是只有毁掉的可能也不行。
加上昨天他放走贾卡时差点没有发现的那个男人……今早那名魔法师的车夫,那个看上去缺乏感情、面容僵硬的年轻男人很早就在大堂用了早餐,神色之间看不出任何异样,但肯特愈发确认这就是昨天出现过的人。
这两个突然出现,又行动张扬的客人究竟想要什么肯特不得而知,但他有预感这名法师的出现必然会带来他所不希望见到的混乱。当这位披着绿长袍的年轻法师突然离开酒馆时,他立刻整理了自己的装备,及时跟了上去,一前一后逐渐在早晨的薄雾中模糊。
法师一路走向阿佳鲁的据点,他收留那些法蒙流浪儿的长屋。他昨天果然已经来过这里了,想必是他的储物袋里有用来定位的法术徽记。
魔法师,又是魔法师。
肯特略微感叹,但精神没有放松,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跟踪着。而那名魔法师似乎完全没有反侦察的意识,路线笔直,对周围环境也缺乏观察,似乎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即便是在这朦胧的雾气中,跟踪也十分简单。但越是如此,肯特就越疑惑,那名显然危险万分的车夫究竟是谁?是保镖么?还是另有所图?
事情变得棘手,肯特感到十分头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法师和肯特抵达阿佳鲁长屋时,周围的雾气似乎愈发浓重,能见度大约只有二十米。肯特只能进一步缩短距离。
法师拐过一个屋角,去往房屋正门。肯特同样快步跟上,但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然而就在他的视线越过建筑的这一角时,法师的身影却忽然消失了。
不仅仅是法师,周围的建筑,街道,脚下生长的荒芜野草也在逐渐消失,远处传来的稀疏人声、天空中的鸟鸣,全都在逐渐归为寂静。下一刻肯特才意识到,并非这些事物在消失,而是那无处不在的薄雾此刻已经浓厚到了一定程度,遮蔽了周围的一切。
他浑身一战,高位骑士标志性的危险感知在此时才姗姗来迟,如同一道闪电刺痛着他的神经,警示他即将到来的危险。然而这感知来得如此迟缓,本身已经预示着最大的危险。这个未知的敌人了解骑士的感知,甚至能够用某种方法绕过它,直到最后图穷匕见时才失去压制。
肯特的手扶上腰间一只藏在腰带内里的方形皮口袋,在闪烁的浅蓝色微光中以极快的速度抽出了一柄精良的长剑。这只口袋的作用和大部分储物袋相同,但刻意被组装在了这一个不明显的位置。加上它的体积只有正常储物袋稳定体积的二分之一,制作难度相当之高,是肯特此前作为冒险者和佣兵所积蓄下来的财富之一。
但来不及了。不等他恢复架势,一道朦胧如同雾气凝聚的灰色剑光已经从他的右后侧,从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立刻进行防御的死角刺了出来。法加的身影在雾中浮现,仿佛他本身就是雾气的一部分,只带着温和之极的轻缓风声。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承载这个动作的只是一句不会腐坏的尸体,这一剑也和风吹过树梢、流水冲刷土壤没有区别。
一阵钻心刺痛从肯特的右臂根部传来,他闷哼了一声,调动腰部的肌肉旋转身体,向后飞快扫出一腿。
他什么也没击中。法加的身影似乎向后退了一些,让这一击正好擦过他原先的位置。那柄朦胧的剑正在逐渐变得明显,但比剑本身更明显的是其上正缓缓滴落的鲜红血迹。地面的一道血线延伸向肯特的方向,指着他虽无力垂下,但依然紧握长剑的右手。
肯特喘了口气,盯着法加,没做其他动作。他的面孔有着严峻和紧张,这两种情绪添加在他原本宽厚沉稳、两鬓灰白的容貌上,多少有些迟暮意味。
他吸了口气,问道:“你是谁?你不杀我?”
“我不需要你死,我只是确保你不会对那小子造成危险。”法加站得笔直,但依然给人一种飘忽不定之感。四周的雾气缓慢而不可察觉地微微旋转,没有要散去的迹象。
肯特拧着眉毛冷笑:“有你这种程度的保镖,他怎么可能会有危险?”
“正因如此,所以我现在才提前防范。”法加点了点头,“你的伤不重,我只是切断了你的肌肉。以高位骑士的生命力几天之内就能完全愈合,也不会给你带来隐疾。”
“你如果想要我感激你就算了吧。你究竟是谁?那个法师想做什么?”肯特用完好的左手扶住肩膀,略微止血,但表情依然有些狰狞。
“我是斯提罗的骑士,‘薄雾之剑’法洛斯·加特。”法加,也即是法洛斯展开了手掌,但那柄剑却没有落地,而是如同一团雾气一般飘溢消散。
“‘阶梯之国’的两名超位骑士之一?”
肯特下意识睁大了眼睛,但很快控制住了自己。
“呵,我的确是没有丝毫胜算。”他一愣,随后才略微苦笑,“那名法师究竟是什么人,值得你一个超位骑士离开国家跟随保护?”
须知几乎所有超位都已经象征国家的力量。一方面,脱离国家和组织的个体很难得到足以支持其成长到超位的资源。再者即便那样的个体出现,往往也会因为出身的原因一定程度上偏袒于自己的祖国,或是干脆被皇室以各种各样的价码招揽——无论是财富地位,还是在国家之中的声望、影响力,或是其他什么。
在圣战之前或许还有不少极具天才的法师在追寻知识的道路上独自突破了这一界限,在抵达超位后依然游离世外,但圣战后就几乎没有了,或者说无法确定是否还有。没有秘塔的庇护,费伦诺是不羞于对这些游离魔法师策划超位多对一的暗杀或者围攻行动的。既然加入秘塔的好处大于限制,很少有法师会拒绝。至于超位骑士则大多数都与世俗有着紧密联系。
在如今的艾尔芙拉,大约也只有雷恩算特例了。这个特例来源于塔列夫家族对红叶家族的阴谋、“愿望之刻”这件来历不明的超位魔法物品、来源于费伦诺的超位骑士蒙托里克·普林斯,雷恩的导师,或许还要加上“群山之龙”普林尼特,这才得以出现。这也是他即便在埃雷萨尔的超位法师之间也名号不小的原因,毕竟这些魔法师们都乐于见到这样一位“无主”的超位非凡者加入己方阵营。
“他叫埃林·弗格斯,‘千港之国’埃特纳那个已经灭亡的弗格斯家族的皇子,但依然是埃特纳的正统的继承人,同时也是‘冰海之国’埃雷萨尔的法师组织‘奥秘之塔’领袖之一‘开拓者’杰克·奥卡斯·佩莱尔的学生。他还与新晋的超位骑士雷恩·沃克关系匪浅。“
法洛斯默着脸,语气毫无起伏地说道。
“现在还得到了斯提罗的关注,以至于需要派出你来保护他。”肯特在短暂的震惊后才摇头道,“似乎他的重要性和他本身的能力毫无关系,哪怕拥有这些前缀的是一只老鼠,虫豸,也同样会举足轻重。”
“我不是在保护他。”法洛斯忽然摇头,“我需要知道他究竟为什么可以得到这些关注,他的特殊之处究竟是什么,以及他想做什么。冰海之国和议庭国逐渐有了动向,战争很快就会打响,弱小的南方国家也无法独善其身,无论是埃特纳,斯提罗,还是你们法蒙。斯提罗已经遭受埃雷萨尔掀起的这场动乱所导致的破坏,和埃雷萨尔法师的合作也让费伦诺对斯提罗的态度下滑。所以必要的时候,我负责杀掉他。相信这足够向费伦诺表明我们的态度了。”
“你说这么多,不担心从我泄露么?”
“不担心。如果此事泄露,你和这些人都需要死。”
他向来说到做到。
“真该称赞你为斯提罗思虑甚多。”肯特心中一紧,强忍恐惧,虚了虚眼。他本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会后又改成了这样一句毫无意义的称赞,或讽刺。“既然如此,你什么时候愿意放我走?”
“等到他返回酒馆。你和这里的这群盗贼组织之间有什么关系我并不在乎,但我不希望他牵扯其中。”
肯特盯着这位面无表情,冷漠到缺乏感情的骑士一眼,短暂闭上了眼。随后,又马上再次睁开。
“我有个更好的提议。”肯特飞快说道,“你放我进去,先见一面这里的头颅阿佳鲁。”
“解释一下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你应该看得出来,那个法师小子莽撞缺乏计划,行为古怪。你就这么拦住我,他也许会搞出意料之外的情况,超出你的控制。”
法洛斯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一点:“这不错。但不算什么大事。”
“这的确只是次要。但更重要的是,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急匆匆跑到这里来么?他已经拿回了他的储物袋,为什么还要再次蹚浑水?”
“我原本准备从旁监视。如果你不出现,我不需要费现在的力气就能知道这些了。”法洛斯冷淡地扫了肯特一眼。
“这可未必。既然你已经告诉我身份,我也应该告诉你我的来历。”肯特的目光逐渐深沉,“我和这个盗贼组织的首领阿佳鲁都是法蒙人,而且我们是朋友。”
法洛斯表情未变,只有目光聚焦到了肯特的双眼上。
“这些小贼都是从法蒙流落到这里来的孤儿,肯特收留了这些年轻人,组建了这个盗贼团。我没有和他共事,自己用积蓄开始经营金牛酒馆,做正当生意。但实际上这些年我们始终是合作关系。”
“这些年轻孤儿成为盗贼之后在阿佳鲁的指导下逐渐取代了这片区域原本的小偷窃贼,他实际的运作资金则是我在提供。”
“打算先实际上控制这片区域的情报网再逐渐提高法蒙人的地位?”法洛斯少有地主动开口,“这些我没兴趣。说重点吧。”
“这些孤儿都把阿佳鲁当成自己的养父。那小子一个人闯到这里已经表现出了敌对,无论事情大小,他都绝对问不出他想要的情报。虽然你负责监视他,但我想你应该不愿意他在这种地方莫名其妙地被杀,让线索中断。到时候你还是要出手保护,也许会暴露身份。除非我提前告诉阿佳鲁这件事,让他配合。”肯特蹙眉说道。
法洛斯目光淡漠地望向他。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