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漆黑、近乎纯粹的黑暗中,一道圆形的闪光从镜面划过。
“哼……”
一道不悦的低沉吼声响起,反复回荡,直到沉寂。
光芒又一闪。
愠怒的声音响起:“吼……那小子有什么毛病……”
“……不管他。”
庞大无匹的鳞爪在微光中一闪而过,精巧地将镜子翻了个面,不接。
光芒又是一闪,虽然已经正面朝下,但由于下方堆叠的器物还是留有空隙,在这纯粹的黑暗中依旧光芒耀眼。随后不等普林尼特抱怨,光芒再次开始闪烁,完全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碧绿的巨龙竖瞳猛地圆睁,在漆黑的地下空洞中照耀出一片绿色微光。
一声怒吼响彻剃刀之峰深处:“还让不让龙休息!?”
普林尼特三两下从自己的财宝堆中抠出了镜面,在自己面前摆好。他的喉中发出一声仿佛数个语调堆叠的生涩音节,空气无形震荡,镜子也随之逐渐泛起水波一般的震荡,逐渐清晰起来。
镜面中,一只银灰鳞片、宛如蜥蜴的生物正瞪着浅近无色的竖瞳,爪子不停在镜前划动。见到镜子开始运作,这只“蜥蜴”顿时摆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埃林·弗格斯!”普林尼特的巨大头颅出现在镜子中,怒吼了一声,“别拿你的宠物蜥蜴挡在镜子上,给我出来!”
“吼吼!”席因法拉前爪伸出,径直指向镜中巨龙,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随后又指了指自己。
“把这只蜥蜴拿开!”普林尼特再次吼道,“小心我找雷恩揍你。”
盛怒之下,它已经完全不在乎暴露身份的事了——不过可惜埃林并不在这。
席拉法因用爪子捂了捂自己的额头,一副受挫之色,随后张了张嘴,层叠晦涩、与刚才普林尼特用来启动精灵圆镜相同的音调响起,不过要细弱许多。
许多魔法师曾经穷尽一生,试图从龙在艾尔芙拉留下的微弱痕迹中寻找龙语、模仿龙语,以寻求巨龙魔法,但大多无成。他们梦寐以求、神秘而强大的龙语此时就从这一只不比狗大多少的银色“蜥蜴”口中发出,繁复层叠:
“普林尼特,你这头蠢龙认不出我?”
普林尼特的绿色竖瞳略微扩张,庞大的头颅忽然顿住,一动不动,原本正在烦躁地拨弄着银色财宝的巨爪也凝滞在了空中。它追索着自己亘古漫长的记忆,总算把这只蜥蜴的特征和某些遥远的印象联系了起来。
半晌,普林尼特才以龙语回应:“席拉法因?你没有消散?”
“你消散了我都不会消散。”席拉法因一扭头,龙脸上满是不屑,“海天剧变时我的确差点被那群精灵的愚蠢行为抹消,但我堂堂‘呼啸之龙’怎么会不留下准备。”
“你只是运气好吧?”普林尼特将信将疑,瞳孔微缩。
“当然不是。我重新回归了大气元素,到了一千年左右才重新凝聚。”席拉法因尾巴不自觉地卷起,但依然高昂着脑袋,以龙语低吟,“本巨龙在自然元素之中依旧保持了自我,但一直找不到重新恢复身体的方式,直到我放弃直接再生,尝试按照生物应有的方式转化成龙之卵才在湍流之岛成功。不过几十年之前被一个人类法师老头给掏走了,我孵化出时已经在他的半位面。”
“呵……”普林尼特顿时咧开嘴角,露出尖牙,“听上去你可不如你说的那么风光。难道他没有研究你?人类法师总喜欢追究一些不该追究的事。”
席拉法因露出一脸鄙夷:“他没有,因为我会装傻,而且装得很好。”
普林尼特的绿瞳略微压低,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么?
“行了。”席拉法因紧接着吼道,“他把我丢给了他的法师学徒,一个人类臭小子,没想到他手里会有能联系上你的镜子,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机会和你联络。‘汪洋之龙’和‘燃烧之龙’,瑞温琳和穆拉库尔呢?”
“和我一样,每天主要是睡觉。”普林尼特将粗长带棘的尾巴盘到身前,惬意答道,“你以为我们都和你那么闲,去和精灵闹腾,结果差点把自己玩死?”
“少讽刺了,赶快把我从这个臭小鬼身边救走。”席拉法因的语气变得急切了一些,“我听到他的声音了。”
“听上去你过得好像不太好。”普林尼特似乎逐渐明白了席拉法因如今的处境,语气也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如今的懒散,“不过我和这小子的……‘伴侣’,关系不错,答应了他不和这小子有太多联系,我可需要遵守承诺。”
“什么关系,和人类的关系能叫做关系么?这世上有也只有我们四条巨龙,你不能见死不救!”席拉法因顿时抓狂,“我不想和这个小子待在一起!”
“话都说到这份上,我哪能不答应。”普林尼特不再用龙语,而是用通用语沉声笑道,“不过得等我睡饱。”
随即,他低吼一声龙语,关闭了精灵古镜。他将镜子深埋进自己的财宝堆中,确保它再怎么发光自己也看不见,才满意地呼噜一声,缓缓俯倒,再次闭上眼瞳。
“妈的,这混账,肥龙……”席拉法因连着用龙语骂了好几句,又反复使用自己记忆里打开这面镜子的方法来尝试启动,但这一次不论它怎么尝试都毫无结果,它只能看见自己映照在模糊镜面中的脸。
“小灰别嚎了,你想把酒馆里的客人引过来?”
埃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席拉法因顿时如同触电一般哆嗦了一下,神色不甘,但也不再使用龙语,只是装作普通蜥蜴,颓败地叫了两声:“嗷嗷。”
“会不会是其他埃雷萨尔商人。”
几分钟前,埃林紧皱着眉,俯在酒馆二层廊道的木栏上,望着下方空旷的酒馆。这道廊道是二层住客前往房间的路径,只是简单地用木制构架附着在承重墙和大厅廊柱上,在这里可以向下望见整个酒馆大堂,不过早晨和下午往往不会有客人。今早的雾气十分浓重,窗外显得朦胧难明。
“不……”埃林继续自语道,“埃雷萨尔的商人即便要和南方贸易也没必要深入到三国交接的蜜金城莫祖拉,与其自己赶到内陆,还不如从港口的商人手里收购效益更高。”
“如果说是旅行家的话,概率也太低了。我唯一知道会跑到这么远来的埃雷萨尔人就是那群历练旅行中的年轻法师。”
“席拉法因这货虽然坏但聪明得很,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要那面镜子,但它知道多少得有点分量的东西才能让我答应。”埃林缓慢地揉着自己的面颊,低声说道,“这也的确和我最初来这里的理由一样,我觉得雷恩他们也应该是从这里前往埃特纳的。”
“他自己的确是有能力,也有那个性格会横穿山脉,但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有光辉主教和其他费伦诺圣教军骑士,和这些人一起他不可能这么做。”
“这枚埃雷萨尔通币是他留下的?”
“房间在我们来之前是清理过的,席拉法因都能发现,打扫的人想必也不会忽略。这枚通币是在我们住进来之后才出现的……那个小偷身上掉下来的。”埃林略微虚着眼,“雷恩那个程度,小偷能够得手一定是因为他希望让对方得手。他故意留下了这枚通币。”
他低下头,原地徘徊了几步,
“……是留给我的消息么?”
“但他怎么能确定我一定能收得到?”
“他怎么能确定我会在这家旅馆留宿,又怎么确定我会因为某个原因得到这枚被小偷得到的埃雷萨尔通币?”
埃林思索再三,依然想不透彻,一时格外苦恼。他只能猜测是雷恩利用“愿望之刻”进行的布局,因此其中有一些联系无法直接通过这样简单的分析得出。他望向酒馆的大门,丝丝缕缕的稀薄雾气甚至透入了大厅。
“但应该是他留下的没错。总不可能还是桑德吧。”埃林叹了口气,才忽然听见席拉法因在房间内嗷嗷大叫。
“这货又在搞什么鬼。”埃林甩开层叠的念头,走进了房间。
他虽然不懂为什么席拉法因在他喝止后露出了一副委屈神情,但心里莫名其妙还是冒出了一些幸灾乐祸,刚才因为思考而带来的一些忧郁也随之消散。
“怎么,费劲从我手里要到这面镜子,结果发现没法使用吧。”
“嗷嗷。”席拉法因再次露出了一脸复杂,这张蜥蜴脸承载了太多连人类的面貌都无法表达的情绪,扭曲得不成样子。它既无奈,又有些委屈,带着些自嘲,最终只能又嗷嗷叫了一声。
“我要去弄清楚你给我的这枚通币是哪来的。昨天就不该放走那小贼……”他皱了皱眉,“你好像有办法发现他们的位置,和我一块去。”
席拉法因能确定位置只是因为那面精灵古镜上有“群山之龙”普林尼特因为产生联络留下的气息,连储物袋的空间压缩也无法阻挡。但现在储物袋已经拿了回来,它怎么可能还有办法找到小偷的位置……然而席拉法因此时也无法拒绝,否则这一系列事情的目的或许就会被埃林察觉,这是它不想看到的。
“嗷……”席拉法因低下头,只能忍气吞声缩小体型,沿着埃林的手臂一路爬回了他的上衣口袋。
这家伙的背后是那个多管闲事的法师,他想要脱身离开,只能等待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