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埃林带着雷恩到了自己休息的房间。
二层空间同样宽阔，这毕竟是贵族区的宅邸，家具也都相当宽大。阶梯之国在久远之前似乎是精灵国度的中心，虽然如今已经完全见不到它们的踪迹，但这里的森林的确有如古老传说中接天茂密，弥漫无尽。
原材料容易得到，匠人数量也就更多，并且有更多余裕去提升技艺。因而斯提罗的木制品在南大陆算是最好的，风格多宽阔方正，却又有着形态上的考究美感。
埃林作为贪图享受的典范，休息所用的床是专门找人订制，其规格比通常的床铺宽长一些，像是为了巨人设计制作。很难说他当初是否是因为幻想过某一天能把雷恩拽到这里来才刻意要求增加尺寸，但如今这的确是成为了现实。当然，花的是提斯妮丝的钱。
“虽然不论是在弗劳尔的船上还是在贝内波特家我们都已经一起休息过了，但我觉得这一次比以往都特别。”埃林略带得意和兴奋地说道，“你这算不算是接受我的追求了？”
“很显然不算。”雷恩嗤了一声。
“这也不算，那要怎样才算。”埃林同样发出不满的一声低叹。
“等契约解除，家族光复，你做到你说过的事，那时才算。”雷恩短促低沉地笑了一声，“行了，休息吧。就和此前在贝内波特那里时一样，没什么差别。”
“你怎么能把感情上的事和这些挂钩？”埃林顿时有些无奈，“哪有这样的。”
“现在有了。”雷恩耸了耸肩，随手揭下外套挂在门旁的衣架上，随后便迈着步子走向床铺，躺在了靠窗一侧，背对埃林，显然不想多搭理他。
“不如我帮你捏几下肩膀放松放松。”
“不必了。”雷恩继续背着身，冷淡说道。
埃林叹了一声，这货还是一个犟脾气。他也不再多问，在另一边躺了下来。
“我到现在才忽然觉得这十个月很久。”埃林憋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
“我没看出你有什么变化。”身旁传来雷恩的低沉声音。
“这段时间我没有离开过卡塔林。每周末要去见老杰克，他似乎很坚信我能解决法术不稳定的问题。其余时间要么是在这里看提斯妮丝的书籍和其他资料，要么是在卡塔林闲逛。每天过得差别都不大。”
“不过一看到你，就又想起来最开始那一个月，从埃特纳坐船到极光岛。”
雷恩背着身子哼了一声：“如果我没记错，你在弗劳尔的船上也只不过是吃和睡，这其中有差别么。”
“当然有差别。那时候不是还有你么。”埃林见雷恩总算问到了自己设置好的陷阱里，顿时笑了一声，“现在也是。到了你身边，就突然觉得万事万物都突然有了存在的意义。”
“……”雷恩有些不自然地略微调整了姿势，没有回答。
埃林忽然有种感觉，他现在就应该说点什么。但他又有些不敢迈出这一步，即便他很清楚自己对雷恩的感情是真实的，雷恩对他也同样应该有感觉，但凡事不是如同数字加减那样可以轻松确定的，越看重自然就越不敢去验证。
半晌，埃林伸出手，犹豫了片刻后扶在了雷恩背后。他身上还有一件衬衫，但隔着布料也足以感受到那充满生机、透出热量的躯体，似乎也能察觉到心脏的规律跳动，感受到属于另一个生命个体的勃发力量。
雷恩有些不适应地侧了侧身子，但又很快平静下来。
“就算我现在说出你想听的话，事情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他忽然开口，语气反而平静异常：“不论你此前是谁，现在都有自己的位置，有你需要完成的事情，我也一样。虽然现在你还看似很悠闲，但迟早会忙起来的。这么急着确立联系，只会增加麻烦而已。”
“我就在你背后，你怎么能做到好像是隔着信件在说话一样。”埃林顿时失笑，随后借着不知哪冒出的勇气，抓住了雷恩的肩膀硬是将他扳了过来。
这名骑士此时的神色又诧异，又尴尬，还带着一丝似乎绝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生涩。他盯着埃林看了短暂片刻，便忽然挪开了目光。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雷恩低咳了一声，身下一侧的手臂不自觉地搭上自己的肩膀，看向一侧。
“都说到这份上了，和说穿又有什么区别？还是你就喜欢这样模模糊糊、似是而非？”埃林愈发感到一种难言的愉快。
“你非要这样么。”雷恩呼气又叹气，听上去走投无路。
“对。上次让你跑了，这次看你还有什么理由。”
“……”雷恩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随后又紧紧抿住。他抬起目光投向埃林，里面只有无奈。然而正当埃林想说什么时，这种无奈当中却又出现了一些笑意，并且越来越浓。
“我忽然觉得……恐怕不行。”
“看样子觉得你太心急、觉得今天不该发生什么事的，不仅仅是我。”
“呃……啊？”埃林对雷恩这突然冒出的一句话有些无法理解，“什么意思？”
他眼前一晃，雷恩已经支起身子，带着一道风便离开了床铺。埃林腾地翻身坐起，正要大问特问，便被窗外遥远处突然闪烁的一道光芒刺中，一下捂住眼睛，受到刺激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流下眼泪来。
“什么啊！”他大叫了一声。
“超位魔法。似乎是北卡塔林的那侧。”雷恩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那应该是他披挂外套的位置，“我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不是小事。你就留在这里吧，提斯妮丝的宅邸应该有防御法术，比外面安全。”
“等等，这到底怎么回事？什么超位魔法，怎么偏偏是现在？！”埃林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委屈。他连忙低声念叨了几句，随后往自己的眼睛施放恢复的白魔法，虽然这不是真的受伤，但法术总是会帮助改善，只不过为了这样的小事浪费魔力有点奢侈就是了。
“大概和老杰克有关系吧。现在卡塔林应该只有他一个人是超位魔法师才对。如果出现第二个，那事情就复杂了。“
埃林的眼睛在他不计成本的自我治疗下很快已经恢复，眼前看到的是正在将长剑从储藏戒指里取出、扣在腰间的雷恩。他已经披上了皮甲和斗篷，脸上带着笑望向埃林，显然是在庆幸不用继续这尴尬的约会。
“实在是抱歉，如果有什么涉及超位非凡者的事情发生，无论是作为教会侍卫还是我自己，都必须得去看一眼才行。”
“你根本就高兴得不得了！我也去。”埃林一下从床铺上跳了下来，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衣服。
“你还是少给我添麻烦好。”雷恩伸手在埃林头顶揉了两下，“我不可能带你去的。如果提斯妮丝回来，她应该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还是问她吧。”
他甚至没走正门，打开窗户便一跃而下。
“等等——别跑！”埃林想追，却差点把自己摔在地上。他气急，心情实在糟糕又无奈。眼看就要走到最后一步，怎么又发生这样突如其来的事？现在好，雷恩又跑了。他只想把制造那道强光的人拽出来向他的家人问候个几分钟。
杰克·奥卡斯·佩莱尔挥动了手中闪烁着银白微光的长剑。散发着无穷无尽光和热量、似乎只要轻微触碰就足以将血肉骨骼焚烧成灰烬的璀璨物质奔流在他轻描淡写的一剑挥出后从中分开，向着斯提罗法师协会两侧的建筑倾泄。
这些银白奔流在接触地面、房屋的瞬间便已将一切能够燃烧的东西变为了灰烬，圣仙花藤焚烧的香气蒸腾。建筑墙体和道路都有融化的迹象，足以说明这些流动的光芒拥有怎样的恐怖高温。
卡塔林法师协会的驻所是三座相互拱立、中央由空中走廊连接的方形塔楼，并不太高但面积宽阔，像是三座相互连接的正方形，外部则和其他卡塔林房屋一样攀附着大片的圣仙花，在埃林看来是相当漂亮有特色的一座建筑。不过此时这三座塔楼中已经有其一只剩余半截，断口处像是融化的蜡烛一般光滑。这些物质连同里面的人一起被天空中正以飞行术悬浮的人利用，转化成了那道璀璨耀眼的光流。
似乎能焚烧一切、无坚不化的发光奔流在地面奔涌了一会后便凝结成了灰色的晶体，显然并不能以高温状态保持太久。
佩莱尔略微收回银白长剑，保持着少有的严肃冰冷神色同样默发了飞行术，升上了高处。
“你得为你的所作所为找个理由，凯恩。”
他面前不远处的正是外貌平凡，像个普通老人一般的“太阳之手”凯恩·特拉尔。他依旧披着不起眼的灰色长袍，埃雷萨尔特征的深蓝色的眼瞳中只有平淡，似乎他摧毁这足以用来举办宴会的巨大建筑、顺带杀掉了可能在里面的不少人这事就和进餐休息、读书绘画一样是一件可以心平气和、随意而为的日常琐事。
“又不是什么事都要有理由的。在秘塔每次想做点什么试验都得经过你们的同意，辛苦到头还是被怀疑。我昨天想了想，觉得也是时候做点改变了。”特拉尔低垂着眼睛，望着那如同凝固岩浆一般的半透明物质，“这个新法术还没名字。它的特点是能将寻常的物质在短暂时间内改造为几千度的高温奔流，并且它们会带有类似毒素的诅咒。转化发生的瞬间还会释放出足以让人瞬间失明的强光。你觉得‘日珥奔流’和‘璀璨之河’哪个比较好？我觉得前一个比较符合我的称号。”
他语气随意，仿佛真是在和佩莱尔商量新魔法的命名。
佩莱尔神色快速变幻了几下，随即变得晦暗又冷峻：“你准备和分裂派联手？他们许诺你什么好处？你难道不知道这些人不过是小丑，这出闹剧很快就会以他们的死划上尾声。”
“他们的确是小丑，但如果加上我事情就不一样了。”特拉尔没有多做解释，忽然抬起了手。淡蓝色的光芒突兀亮起，他在和佩莱尔对话时已经在暗中准备“传送”，此时才触发。
佩莱尔皱了皱眉，快速打了个响指。笼罩着特拉尔的蓝色光幕随即像是被火焰灼烧的蛛网，飞快消散。
“看样子那群人告诉我的‘开拓者实力下滑’只是个无趣的谎言。”特拉尔对于自己的法术被打断并没有任何意外，再次向着佩莱尔伸出食指。法术的干扰凭空在佩莱尔身体的内部出现，扭曲着现实物质的本来面貌，试图将骨骼肌肉都变化成液体。但这样的法术连生效的趋势都还来不及有，就已经被另一股早就存在的魔力抵消。
变化系法术在对抗不懂得魔法的中位以下骑士或是低位甚至学徒魔法师时杀伤力巨大。如果没有足够的抗力或是预先的法术防护，变化系法师就能用魔力直接改变组成人体的物质性质，不论体格多么强壮或是多么健康的人都足以在一个呼吸的时间内杀掉。但如果魔法因为种种原因被阻挡或是抵抗，无法直接生效，则变化系法术就只能通过强化自身或是盟友来辅助战斗，亦或者利用其他物质来进行攻击。这显然是比不上干脆直接的元素魔法的。
然而如今的变化系已经不比以往，还包括了死灵术和部分幻术。况且即便没有这样的改进，变化系的法术由特拉尔用出也绝不会普通。
他的目光因为使用魔力而逐渐变得幽深，张开嘴吐出了几个艰涩的法术词语，随后直直伸出了因为年老而显得枯瘦的手臂，遥遥瞄准了佩莱尔。